“求二位大人做点什么吧，求求你们了！我的父亲，还有大家的亲人，都快病死了。而且我们已经没有余粮了，到处都是战乱和死亡，二位大人引领我们的族人过上幸福的生活，这次的劫难也请二位大人引领我们渡过吧！”
身穿着粗布衣服的少女，匍匐在地，她双手捧起一个木盆，木盆中装着几颗果子和一把米。如果这是献与大人的贡品，这么寒碜的贡品怎么可能讨得大人的欢心？
她没有说，但那是他们最后的一点粮食了。少女身后更远处，更多的难免匍匐在地，嚎啕大哭的婴儿在母亲的怀里不安分地挣扎着，抱着婴儿的母亲哄了好半天都拿他没办法。
少女和其他人都穿着差不多的粗布衣服，脏兮兮的像是很多天都没有清洗，少女的双手白皙但有枯瘦，上面脏污一片，又有很多伤痕，不知道她到底做了什么事情。
我坐着，望向天空，黑沉沉的一片，大概是要下雨了。
以前也有个和这个少女一样善良聪慧的少女，她说下雨是天上的神灵的哭泣，祭奠那些死去的人。
我也是这样坐在这张他们给我打造的椅子上，没有回应。
其实天上的神灵会不会哭泣我不知道，反正我们是从不会哭泣的，更不会有任何烦恼，要是我们按照神灵的指示，没有摘下那棵树的果子，我们也不会出现在这里，也不需要成为“神灵的使者”，带领这些人追求幸福和安稳的生活。
“都腐烂了。”
身后，有人低声在我耳边传达了这个消息，我却一点也不感到惊讶。
那些提前贮存在地窖的谷物，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腐败或发芽了，正常来说还能放个三五年，但现在发生的这一切，早已是不正常了。
很早以前就发现，作物的收成并不是一成不变的，有的时候多，有的时候少，研究了很久，才发明了地窖贮存食物的方法，原以为从此能高枕无忧了，但从那些天使降临人间开始，就应该知道不能高枕无忧了。
可我们又能怎么样呢？
我很少会坐在这张椅子上，纯手工打造，作为给神灵使者的宝座，当然以现在的工艺来说，这张椅子的做工非常质朴，就只是在木头椅子上安了许多贵重的石头而已，毫无美感可言。
可我也不能评判这张椅子不好，不然第二天就会有装饰更贵重，做工更考究的椅子送来，这是人类对神灵的敬畏与崇拜，认为只要把最好的东西赠与神灵，神灵便能回报他们许下的愿望。
实际上神灵并不在乎他们，我们坠入人类世界之前也不曾赠与神灵什么，但我们曾拥有的，正是这些人类所追求的，不老不死，吃饱喝足，无忧无虑。
我坐在上面，并不是居高临下，故作姿态，傲视那些平凡的人类，而是我浑身疼痛，真的动弹不得。
让食物腐败的力量作用在身体上，会导致各种疾病，这次抽中的是半身不遂，凑巧把下半身的疼痛给屏蔽了，诸如关节痛，骨头坏死，肌肉痉挛等带来的折磨全部消失，我坐在椅子上，也算是得到了部分解脱，可我整个后背都长满了脓疮，咳嗽前几天好了，换做胸闷，可能我还在发烧，但也不重要了，只要能抽中脑死亡，我就不需要感受痛苦了。
“大家放心，我们一定会尽力帮助大家熬过难关的。这是一点吃的，你们找点柴火和干净的水，以及装食物的容器来，先吃点东西吧，大家都好几天没吃东西了对不对，这个粮仓大家都有贡献的，现在也该还给你们大家了。”
我身侧的女子温柔地安抚大家说道，她拿起了少女捧起的木盆，把一个麻袋放到少女的跟前，又说：“大家看，这是贮存的谷物，地窖里还有很多，但是你们暂时不要触碰到，不然又不能吃了。”
女子又从少女的腰间取下布包，把里面的东西倒在了另一个木盆上，都是腐臭的谷物，可少女舍不得扔，依然带在身上，说不定已经吃了很久了。
“大人，这些不是，不能吃……”
少女也发现自己的布包被取走了，她有些着急但又不敢冒犯到女子，小声地提醒道。
“办法我们也已经想到了。”
女子说到这里，忽然顿了一顿，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继续往下说的样子，她微微深了吸一口气，说：“你们把突然腐烂的食物都带到我们这里，我们就能这样，把它们复原成能吃的样子。”
说着，女子伸手想触碰那些腐烂的谷物，但我伸手拉住了她。
“这次让我来就可以了。”
女子的神色一变，但她依旧保持着微笑，似乎不想让在场的所有人担心。
“……”
我说不出话，但我看着女子的双眼，她和我对视了一阵，终究还是败下阵来，她把那盘腐烂食物放到了我的跟前，我把手放在上面，没一会，散发着腐败气息的谷物，忽然恢复如初，晶莹的白米圆润可人，用来做饭那是非常好吃的。
“啊，是神迹啊！感谢二位大人，感谢二位大人，我们这就去准备。”
少女看到食物的变化，惊讶之余也不忘感谢我们。
女子回头看了我一眼，我点了点头，女子强装出微笑，又对大家说：“麻烦有病痛的人过来一下，一御会给大家治疗的，大家排好队，没事的，我们一定会帮助大家度过难关的。”
看到腐烂的食物恢复如初，大家安了心，准备东西的去准备东西，搬动病人的去搬动病人，很快我面前就摆满了一大堆问题。
为什么我要这样做？
我心中忽然冒出这么一个疑问，虽然这个疑问已经不是第一次冒出来了，可我经常会问自己这个问题。
我们本就是不老不死的人，为什么要和这些会生老病死，又愚昧无知的人共存？为什么我们连自己的未来都没办法掌控，却还得指引他们，拯救他们？就算没有我们的存在，他们也会如常生存下去，可能走出愚昧，也可能走向灭亡。
那我们的存在，对于他们来说，意味着什么？
这个问题我无法回答，但我知道他们的存在，对于我们来说毫无意义。
就算没有他们，我一样可以建造一座通天塔，只是需要更长的时间罢了，但我有的是时间，也不会衰老，一点一点建造，总能建造出来的。反而，他们帮我把高塔建造出来，他们受到了神灵的惩罚。
“我的病，好像好了！”
在我把手放在第一个病人的头上，那些作用在病人身上的能量被我身上集聚的其他力量所吸引，很快便汇聚在一起，给我造成更大的痛苦。
就像是磁铁吸引了另一块磁铁以后，产生的磁性大大增强，又能把其他的小磁铁吸引过来，最后形成一个磁力强大的巨型磁铁。
而我的体内就有这么一块能吸引所有造成灾难的力量的磁铁，折磨着我的身体和精神，我都快控制不了自己的手了。
“感谢二位大人，这是神迹，这是神迹啊！我们大家有救啦！”
瞬间恢复健康的那个人，兴高采烈、手舞足蹈。前一秒钟他还嘴唇紫黑，病入膏肓，这一秒钟他生龙活虎，面色红润。
的确，除了神迹以外，已经无法解释疾病是怎么突然被治愈了。可是他们不知道的是，这些突然而来的灾难，才是真正的神迹。
获得幸福是人类希冀的神迹，降临灾厄是神灵真正的神迹。
“大家不如去找找周围还有没有病人，要是有的话，都送来这里吧，我们会替大家治疗的。”
女子看我已经没有力气抬起手了，甚至连开口说话都困难，她心有灵犀地抓起我的手，好让我治疗那些被神迹折磨的普通人类，并替我把话说完。
我们并没有在创造“疾病马上痊愈”的神迹，相反的，我们在把神迹转移到自己的身上，这是她想出来的办法，她说导致食物腐败，果树不结果吗，还有瘟疫带来的疾病等，是瞳一种能量。
我看过她把这些能量收集起来，集中在自己身上，然而她看上去实在是太痛苦了。
我阻止了她，我说还是让我来吧，你跑下来还是得怪我，而他们变成这个样子，也是怪我跑上去，而且我已经和以前不一样了，可能你感觉到痛，我感觉不到呢？
果然，这些能量造成的痛苦，比被众人拿着木棍殴打，要疼上千百倍。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我想到了答案，我们对于他们来说，其实和那些降临人间的天使，以及这次的“神迹”，都是灾难。
他们无法得到，又想得到，他们无法控制，又想控制，他们无法利用，又想利用。
一旦我们超出了可控制的范围，就像是烈火点燃了酒舱，他们便会被反噬。
那天，我们如常挑土挑石头，建造通天塔。但那天，在我继续堆砌石头和泥土的时候，莉莉丝所处的地面开始往下沉，大家还没来得及通知我，高塔忽然倒塌，那时候莉莉丝已经沉入地底了。
在高塔倒塌的当天，神迹便降临人间——瘟疫爆发，战争横行，饿殍满地，哀鸿遍野。这里的人好不容易才过上几天安稳日子，面对突如其至的灾难，所谓的“幸福王国”瞬间分崩离析。
先是作物没有收成，再是存储的食物腐烂殆尽，就连野外都没有能吃的东西，土地也失去了活力，干旱、荒芜。失去食物的人开始自相残杀，也有投机者趁机宣布脱离王国，借口消灭灾难的源头，却趁机攻城略地，战乱使得许多人流离失所，命丧黄泉。
然而根本不需要出征平定，到处瘟疫横行，大家都死到临头了。
有的人认为那是神的愤怒，找我想办法去平息，问我需要准备什么。
我根本不是神的使者，我哪知道神为什么愤怒。要是神真的愤怒，那他早就愤怒了，从我和莉莉丝摘下果子，吃下果子的那一刻起，神已经愤怒了，不然我和莉莉丝也不会沦落到这里。
再说神的愤怒也不是一次两次，上次的大洪水虽然已经过去很久了，记得的人也死掉了，流传下来的只言片语也成故事了，但那时也恰如此时，我们在木筏上漂泊，永远看不到岸，也不知道还能支撑多久。
面对天灾人祸，我做了一个不怎么理智的决定，我想挖开地面找到莉莉丝，但挖开地面比建造高塔要难得多了，需要把挖出来的土运走，不然是没办法往下挖的。
就算是徒劳无功，我也应该带着大家去找吃的，让大家有些许活下去的希望，而非饿着肚子，陪着根本不会饿死的我，徒劳无功地挖坑。
有一天，她从通天塔的废墟里走了出来。
大家以为她也是神的使者，来传达神的旨意，赶紧带她来找我。那时我拿着铁锹，一身泥污和汗水，在十来米长的坑洞里，小油灯微弱的光不及她的光彩，那张熟悉的脸也不知道多久没有面对面见到了。
是花恋，她还是那么温柔，那么爱笑。
“饿了没，我带了点吃的，大家一起吃吧。”
花恋笑着说：“还是我下来，陪你在下面吃？”
这几天我仿若行尸走肉般，一头扎进没有希望的深坑里，仿佛要埋葬自己。花恋的出现，让我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我沿着绳子爬出了斜斜的深坑，也不敢太靠近她，生怕是自己的幻觉，也怕脏到她了。
我问她是不是吃了那个果子，她说没有，我问她是怎么出来的，她说是趁着守卫的天使不注意，偷偷溜出来的。
“他们说你造了个通天塔，想回到乐园，于是他们把你赶回去了，我生气地问他们说，怎么不通知我一声，让我见一见你们嘛。之前我没想到办法怎么到你们这里来，还好你造了这个通天塔，我才能走下来。”
花恋带了很多吃的来，她担心我在这里吃不惯，从乐园里摘了很多果子。
恍惚中，花恋伸手喂给我一颗果子，甜润如蜜，清淡如水，是怀念的味道。我还是不清楚自己是醒着还是睡着，活着还是死着。建造通天塔的目的，的确是想回乐园，哪知道一番心血化为乌有。
通天塔倒塌后，莉莉丝也陷入了地底，在瞬息之间我失去了一切。明明在这之前，我受万人敬仰，生活安稳，即便是大洪水也没有击垮我们。
“通天塔不是倒了吗？”
我下意识回答说。
“没有吧？难道，我走的那座塔，不是你造的吗？要不再吃点？要不我回去再给你带一点吃的来？”
花恋总是这样无忧无虑的，但她一直都在乐园里，什么都不用考虑，要是我们能回去，我们也可以这般无忧无虑吧。
听到花恋这么说，大家自然非常同意。
通天塔的确是塌了，虽然堆得很高，但天外有天，而且我根本不知道乐园的位置。没有通天塔，花恋估计也回不去了，虽然不知道她是怎么下来的。
不过这并不重要，她可能只是我的幻觉而已。
但就算她真的是我的幻觉，我也不想她沾染半点烦恼和痛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