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小子!你妈妈到底搁哪了……你说是迷路,能从东迷到西啊?说话啊!……诶,诶你别哭啊,我带你看凹凸曼,凹凸曼行了吧?是我不对,你能不能不哭了!”
肤色小麦黄,胡子拉碴,满脸油腻,看起来足有三四十的男人推着机车,苦着一张脸对后面眼泪哗啦啦的小男孩咋呼着,引得街上行人频频回头看。
“看什么看!没见过学镭风的帅哥吗?” 众人瞟一眼他的腱子肉,再瞟一眼他的大方脸,一脸嫌弃的摇摇头,走开。
许戈哲,21,男,未婚,暴躁无礼,脸显老,在西采街开店,汽修兼道路救援,不修边幅,好运动,好玩,喝酒,不吸烟。前途渺茫,不过他自己浑不在意,似乎是糊涂蛋一个。
在开车买菜的路上看见一个小鬼在路边哭。哭什么哭,哭那么伤心,又没被怎么样……这街上怎么一个问事儿的都没有?那我来!
如此想着的许戈哲,现在很头疼。这小鬼根本不分东南西北,一会让往东一会让往南,这回又干脆拐回到西采街来……这边的大商场足有三四家,金迪、贾乐福、窝尔马、梅开龙,他又根本记不清是卖什么的,就稀里糊涂的跑出来,跟母亲失散了……
“小子,还记着你去的那商场的大门口有什么吗?”戈哲已经不怎么指望帮这小鬼在今天找到母亲了;他打算送小鬼到警察局,让警察头疼去。“这帮家伙,天天在街上溜达,一副很闲的样儿……警察不就是干这个的吗…”戈哲念叨着,等小男孩的回答。
“叔叔,我想起来了……”小男孩眨巴着黑漆漆的小眼睛,吸了一下鼻涕,“商场的门口有黑黄色的小柱子,妈妈说那个叫…叫…”
“拒车柱。知道这个也没啥子用啊…等会你叫谁叔呢?叫哥……”戈哲一踢机车的撑脚,手搭凉棚路两边张望。路左是梅开龙,路右前是贾乐福,两家门口都是拒车柱。
“诶,小子,你听好了!这回跟紧我,不要乱跑,我带你两边都找一遍哈。”戈哲在裤子上擦了一下手上的黑油道道,然后捉住小男孩的手,“你要是再敢跑丢,我…”
戈哲看着小男孩单纯的眼睛,那是还什么都看不清,又什么都看得清的一对宝石。他叹一口气,把话咽肚里,往右前方去……
“轰!轰轰!”左边传来大概是什么大而灼热的东西破碎的声音,一块小玻璃落进戈哲的领口。
“叔叔你看!上面有蓝布诶……我见过那块蓝布……”小男孩指着半空中飘下的一块蓝布,那是一块印有喜羊羊的绒布床单,冒着呼呼的火苗,从三楼的黑洞洞的窗口扑下地来。
黑里透着赤红,赤红的苗子像蛇,像刀,像爪,像代表毁灭一切的象征,大口吞噬,轻缓抚摸,物皆化飞灰,迷人眼,封人鼻;哀鸣应和警报,塌陷压榨血浆,同类排挤同类,脚掌伤害手掌。
地狱景色在人间浮现一角。
“叔叔,我知道了,妈妈就在那边呢。”小男孩摇摇戈哲的手,“那边怎么了啊,难道是有小朋友在里面生气地放烟花呢吗…叔叔?”
戈哲的手在抖。他的眼神不断变换,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久远而不愿想起的记忆。戈哲牙关紧咬,松开小男孩的手,指着街对面的一个小路口:“看见那个摇摇车了吗?”
“看见了。” “我不叫叔叔,我叫许戈哲!你在那边等我,发生什么事了都不要慌!要是有坏人你再跑!我去去就来!”
戈哲抽出机车后备箱内的不锈钢大扳手,(那是他最喜欢用的一个,也是为了防备什么车坏人难的意外,扳手上还裹有尼龙布带),把扳手往背上一背,带着他自己也不明白的思绪,冲进火场——常说飞蛾扑火,人在火光面前,竟也和飞蛾没什么区别。他撕裂上衣,草草包住口鼻,头也不回地奔入那现世地狱。
“哦…许哥哥,我叫雄介……”小男孩的声音远远飘来,也确实被许戈哲听清了。
梅开龙商场上方的高空,一只有着四只“眼睛”,像人又像鸟,有羽翼但却透着机械的冷光的“东西”从空气中浮现。“它”发出夹杂着电流声的古怪僵直声:“竞争,开始……”
“特酿的!闪开闪开!都不要乱跑!那边那个不要推别人,明明这边有路!那边那个…咳咳!也别拿人家的票子!要命还是要钱啊!”
戈哲挥舞着大扳手,谎称自己是商场领导,在梅开龙的中心,收银台边指挥着仓皇逃窜的难民们分流离开,真正的领导早就不知道跑哪去了。
烟到处飘,热随意冒,一眼看过来全是红,红,红!
许戈哲被呛到鼻涕眼泪齐流,感觉身体在被蒸干掏空,临时做出的口罩根本没用。声带已经嘶哑成干棉花絮,皮肤也一阵一阵的痛,痛到仿佛不是自己的,是被剥下来在案板上剁的猪皮!
眼看着最后几人逃离,戈哲自己也有了退意。“兄弟,你快走吧!那边有怪物!我先谢过你了,可是真得走了!”一个西装大叔在戈哲身边丢下一句话,匆匆跑走。
“怪物?”戈哲看向那边,把已经很热的扳手把用破布裹起来,攥住把手。“咚咚咚咚,咚咚咚”,沉重的脚步声传来,一个高壮如小山的黑影踏过来。
那黑影,肌肉隆起到夸张可怖,皮肤呈深蓝色,头发长达脚底——那并非头发,而是一根根赤红熔岩色的蛇。蛇身甩动嘶嘶,共有八条。
黑影的手上掐着一个昏迷过去的女性,OL打扮,面容普通,手脚绵软垂着,好似布娃娃。
“你特么干什么!”戈哲这暴脾气,直接上去就是一扳手,对准那掐着女性的粗壮手腕。扳手打上去,“当”的一声响,竟像打在钢筋水泥柱上,纹丝不动。
“哈哈,真~有意思,”黑影把那女性随意往地上一扔,捏住扳手一抽,戈哲感觉一股大力传来,扳手脱手。“现在这年头还有人充英雄?”黑影的獠牙一闪,一道水柱竟从那大口里喷出,“哗啦”一下把戈哲顶倒在地,“胡子拉碴的中年社畜就该在家窝着!”
“谁特么社畜…我没那么老!”戈哲挣扎着爬起来,没有继续对抗,而是抱起那女性就咳嗽着跑起来:“我不想当英雄,就是在他们身上…咳咳…看见了我过去的…咳…影子而已!”
戈哲感觉生命都快流干了。他只知道跑,躲避身后的喷火的蛇头,倾听死神邀请函一般的脚步声,爬行,打滚,跳跃,侧身,还得时刻注意着那昏迷女性的安危。
“咚!咳咳……”女性的头不慎被碰到墙上,她马上清醒过来:“怎么了!雄介,我的雄介在哪?”
“你家雄介在街对面的摇摇车边!我已经不能护着你了!”戈哲的身体摇摇欲坠,他指着发出白光的安全出口吼着。
“那,谢谢!”女性犹豫片刻,跑出出口。
“呼哈,呼,呼~”戈哲跪在地上大喘气,头一回感觉到没有烟的空气是这么美好的东西。
“臭比羊的老鼠,哪里逃!”
“呼”一声鞭声,那是许戈哲今天听到的,最后的声音。
戈哲的头被一条蛇发抽中,什么东西发出了“咔吧”的碎裂声。
我真是个比羊的,沙X啊。戈哲发出了这样的感叹,眼前被黑暗一层层覆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