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这样让他们跑了？！”一个气急败坏的声音在富丽堂皇的大殿中炸起，惊起几只外形奇特的飞鸟。
“将军！我们尽力了！蒂尔号要跑我们真的留不住啊！”一个似人非人的东西跪在地上瑟瑟发抖，身前是一具硕大的黑袍背影。
“一群饭桶！帝国就是毁在你们这种人手上！”那背影突然转过身来——也同样是一只似人非人的东西，将地上那个可怜虫踹出三米远。
将军的身高大约两米，全身都由金属铸造。身体相对巨大，顶着个半球形的脑袋，脸部有两颗发光的眼睛。上身呈倒三角型，延伸出细细的手臂，下身则是两条细细的腿。不过他并非靠腿来支撑身体，一种特殊的喷气器官能让他悬浮在地表之上数厘米。
硅基生物，或者说机器人。江之瑶要是在场一定会扑上去把他们敲晕带回实验室里拆开来研究。
“滚出我的视线！立刻！”将军怒吼。趴在地上那人连忙爬起来跑了。
“将军不必如此嗔怒。”又是一名同种硅基生物走来，声音苍老但有力:“日冕叛逃已成定局，眼下要紧的，是弄清这件事情背后的本质。”
他抬起头来，两只焕发出昏黄色光芒的眼睛望向那个将军:“帝国主力仍在，损失一艘战舰对帝国来说无伤大雅，但日冕在帝国学院研学多年，为帝国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这么一位有辉煌前程的顶尖人才叛逃，您不觉得这事不太单纯吗？”
“晚辈愚钝，国师的意思是……？”将军显然对国师很尊重。
“线索不多，我也只能是猜测。”国师叹了口气:“刚才也说了，对于帝国，蒂尔号只是一艘普通战舰，但其中的技术在世界上是相当领先的。日冕很清楚这些技术的价值。”
“闹这么大动静，难道只是为了发财？”将军感到不可思议。
“将军您真是……”国师扶额:“我看是受到他国的指使才这么干的。听说日冕并非帝国公民？”
“啊，没错。他家原本是闪电屏障的普通渔民，后来撞上了海盗。我们击毙海盗之后，船上活着的就只有他了。”
“所以你看看，日冕虽然为我国救助，在我国求学，可他毕竟不是我国的人啊。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国师语重心长地说。
“那闪电屏障倒是有很大的嫌疑啊。”将军若有所思。
“好了，其他事情先放一边。将军，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你打算如何处理？”国师慢悠悠地问。
“当然是让第一舰队全力出击！蒂尔号再强也不过是一艘战巡，第一舰队完全可以在他们跑出国界前拦住他们！”将军又激动起来。
“先别着急。我问你，日冕在第一舰队中是什么职位？”国师摇摇头。
“副司令，官位倒是不低。”
“所以说将军还是想得太少了。”国师冷笑:“副司令都能叛变，第一舰队的问题能小吗？”
“这……”将军说不出话。
“将军也不必为他们辩解。事实就摆在这里，我们不妨做出最坏的打算。”国师看向远方:旭日东升，东方既白。“第一舰队先留下来，我们要做一些调查。让第二舰队去追击吧。”
将军有些着急:“可是第二舰队远在二百海里之外，怕是赶不上啊！”
“赶不上也得赶。”国师叹了口气:“帝国舰队副司令叛逃，第一舰队驻地遭到炮击，至少三百人阵亡，帝国高层却按兵不动。这要怎么跟民众解释？”
“就实话实说啊！”将军不假思索:“如果我是民众，我当然会希望了解最真实的情况。”
“谁不想了解真实的情况呢？”国师微微一笑:“只是，这对帝国的士气会有多大的打击？”
“那怎么办？编个理由搪塞过去？”将军有些不屑。
国师望向将军:“他们才不会刻意关心第一舰队。说到底，一群愚民罢了。让第二舰队追击，不管追不追得上，至少我们做过这件事，民众也不会多想。”
将军不说话。
国师继续说:“其实这次也不全是坏事，正好有理由把军队内部好好清理一下。两百万帝国军人，将军觉得，其中还会有多少个日冕？”
“好吧。国师毕竟眼光长远。”将军盯着地面。
“我会去跟闪电屏障交涉。据我所知，他们可不会为技术吝啬金钱。”国师的语气突然轻松起来:“谁知道呢？无论如何，这次是丢人丢大发喽！”
“事情也并非不可挽回，愤怒并不能解决问题。”国师慢悠悠地转身离开。
将军凝视着国师渐渐远去的背影，沉默着，沉默着。过了许久，将军也离开了冷清的大殿。
……………………
钢铁帝国第一舰队总部。
司令官羊驼坐在屏幕前，一言不发地盯着已经重放了不知道多少遍的战斗录像。
宛如钢铁巨龙般的蒂尔号在起锚后疯狂提速，狭小的泊位被螺旋桨带起的尾流搅得波涛翻涌。夜班士兵发现事情不对，但蒂尔号扬起九门五百毫米口径重炮，立刻将哨位化作一片尘土飞扬。几艘巡洋舰在泊位上开火，战备值班的小艇勇猛地向蒂尔号冲锋，形式各异的炮弹在蒂尔号全身各处开花，犹如一场烟花表演，直到一百毫米电磁近防炮发出凶神般怒吼，将弱不禁风的小船们一一撕碎。十五分钟后第一舰队先遣队才集合前往拦截蒂尔号，可蒂尔号早已绝尘而去。
“哼！”
羊驼气愤地一拳砸在桌子上。
“老大，这录像您都看了一天了……休息一下吧……”一直蹲在角落的小机器人瑟瑟发抖，定睛一看，赫然是被将军一脚踹出三米的那个家伙。
“阿鱼，你说，日冕我待他不薄，他现在这么搞，我这舰队司令的脸该往哪放？”羊驼深吸口气:“我早该想到的……这混蛋就是个养不熟白眼狼！”他似乎又想到了些什么:“命令更新了吗？”
阿鱼瑟瑟发抖:“没有。”
羊驼仰天长叹:“十八个小时了，这帮老废物就知道按兵不动。按他个大头鬼！肉食者鄙，肉食者真他妈鄙！”
“确实啊！”司令部的小房间门口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一个身影，阿鱼瑟瑟发抖地望着他。
“大伊，第二舰队有消息了吗？”看到门口那人影，羊驼的脸色缓和了一点。大伊是帝国第二舰队司令，目前负责追击的也正是第二舰队。第一舰队接到的指令是按兵不动，原地待命，由帝国元帅亲自下达，随后却一直没有新的命令。
“有啊，不过不是什么好消息。”大伊走进房间，随手拉过一把椅子，一屁股坐下，顺便翘起了二郎腿，看得羊驼微微皱眉。“那帮家伙跑得比兔子还快，我的舰队追不上。对蒂尔的监视还在保持，他们也还在导弹射程内，但已经快要跑出国界了。一旦到了公海，可就不好收场喽！”
“只能暂时放过他们了。”羊驼咬牙切齿地盯着桌面。
“没问题没问题！老兄，现在先别管那么多啦！喝一杯？”大伊探出身子，拍了拍羊驼的肩膀。
“不了，我需要再冷静冷静。”
“真是无趣，你这样怎么冷静的下来啊。那我走咯！”大伊想了想还是决定起身离开，快要走到门口时，又转过头来:“对了，再过几个小时，日冕那家伙可是要一头冲进玛瑙守望者领海的哦！”
“由他去吧。”羊驼无奈摇头。大伊也不再答话，径直离开了司令部。
大伊才刚出门，就撞见一名帝国锦衣卫，与他反向而行，擦肩而过。
大伊顿了一下，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
黄昏。
与地球或阿尔法星都不同，这个蓝色星球表面几乎铺满了海洋。在宛如星空般无垠的大海中，点缀着为数不多的小岛。由于星球自转较快，白天和夜晚持续的时间都很短，昼夜交替的节点更是疏忽而过。比起地球来，这宝贵的黄昏时分更多了几分诗意的味道。
日冕站在舰桥的最高点，静静凝视着夕阳。
他是一名人形机器人，与蒂尔号上的大多数人一样。其实，也只有那些上了年纪的大老爷们才会执着于自己本来的面貌，年轻人和女士们，特别是受过教育的帝国学生，都会想办法把自己改装得更优美漂亮。
伸手搭上护栏，金属的寒气让他心中的狂热稍微收敛了几分。
只有在独处时，日冕才会稍微放纵一下自我，摘下灵魂的面具。
“我还剩下些什么呢？”他这样问自己。
羊驼。他觉得他对不起羊驼。当年他全家被海盗屠杀，就在自己奄奄一息时，被羊驼从地狱中救起。那时羊驼还只是一名普通的舰长，但依然用为数不多的薪水资助他完成学业，并接收他进入帝国舰队。可他现在做了些什么？帝国会怎么处理他？会怎么处理羊驼？
三途川。三途川是和他一起劫船的同伙，是帝国学院的同学。他死了。一枚大口径穿甲弹好巧不巧地砸中了轮机舱，好巧不巧地砸断了几条钢梁，把正在指挥轮机的三途川埋在了下面。
还有道道，帝国高级工程师，负责在港口各处爆破搞破坏，掩护登舰行动。在第一轮爆破中道道所在的队伍与海军陆战队正面遭遇，随后便没有了消息……
只剩下出云了，这个一直死皮赖脸地跟着自己的小姑娘。就为了所谓的理想？日冕扪心自问，他真的有资格让这么多人为他鞍前马后，甚至献出自己的生命吗？
到底是为了什么？
和国师的推断不同，日冕并没有想过投靠任何一个国家。帝国连年征战，作为第一舰队的司令副官，他曾看着一批批年轻人满怀朝气，乘着威武的战舰，在万众瞩目中出港征战四方。他也曾看着夜深人静时，被硝烟熏黑、全身遍布弹孔、死气沉沉的漂浮物体偷偷摸摸回港。还是那群年轻人，不过朝气不再，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空洞的眼神。仿佛失去灵魂的眼神。
比起鲜活的生命，所谓荣誉，又能值几个钱呢？但无休止的战争在帝国狂热的宣传中被冠以神圣的名号，无数青年才俊为此奋不顾身。他看见了这无情事实背后的荒谬，日渐消沉，但也越来越坚定自己的信念。改变？他一个舰队副官能改变什么？就连羊驼都不支持他。
该出征的舰队还在出征，该埋葬的尸骸甚至不得埋葬。
那便逃离吧。没有目的，没有方向。就干起老本行，打渔，兴许还能找到个把荒岛，种种地，过完这一生。
聚集几个伙伴，组建一支军队，朝气蓬勃，意气风发。
可，原来，逃出来的只有自己啊。
日冕叹了口气。
“日冕！你在那戳着干什么？！”一个清脆的女声将日冕从沉思中惊醒。是出云。
“啊没事没事，我就发发呆！”日冕忙不迭地回应。
“快下来！你是舰长！你的活多的很呐！”出云双手呈喇叭状，向日冕大声呼唤。
“这就来这就来！”日冕赶紧下楼。
下一轮导弹马上就要抵达了。大伊没有遵守诺言，帝国第二舰队一口气追到了玛瑙守望者领海边缘。不过只要进入玛瑙守望者领海，帝国就没有理由跟上来了。按三途川的说法，帝国与守望者连年交恶，守望者并不会对从帝国跑来，看起来像是要投诚的船只开火。所以就从玛瑙守望者领海借个道，要是他们靠过来就凭航速优势甩掉他们。蒂尔号是帝国新锐战列巡洋舰，不组织舰队的话日冕有信心将追兵各个击破。因此蒂尔号在单舰突击，不用考虑协同作战的情况下，论跑路可比瞻前顾后的舰队快多了。
远方，流星划过，坠落在南方天际的一角。
夕阳已跌入黑暗，唯有血色的余晖还挣扎在云层之间。数百条穿梭其中的光带向蒂尔号扑来，就像恶魔的咒语，但或许也像极了曙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