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ider
埃尔梅罗此刻的心情有些暧昧。
伦敦的天气和平日比起来并没有多大的区别,自己期待已久的太阳因昨夜的那场梅雨大抵今天也不会光顾。泰晤士河畔阴沉潮湿的天气让自己开始步入衰老期的身体略微有些不适。道路上尽是被雨水打湿的梧桐叶,靴子踩在叶子上发出“刺啦刺啦”的下陷声。埃尔梅罗下意识停下脚步整理了一下泛皱的手套,微微抬起头看了看天气,清晨的黑色礼帽下微微露出的脸颊近乎是布满了皱纹。虽然不愿承认,但自己毕竟和“年轻”这个词再无关系了。
“早上好,埃尔梅罗教授。”
时钟塔今天的第二十八次敲击声打破了自己的私有时间,伦敦乃至世界的魔术中心,还是清晨时就聚集了无数热衷于“过去”的魔术师。自己的出现瞬间便引起了和自己一样正赶往教学区的学生的注意,此起彼伏的问候声让自己还没从沉默时光转换过来的脑袋有些发闷。象征性地点头示意,埃尔梅罗加快脚步向时钟塔走去。倘若自己多停留一秒,前来和自己讨论魔术回路的解析技巧和天论的人就会将自己围得疏泄不通。
这在平日里或许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是唯独今天不行。
挤过熙熙攘攘的人群,埃尔梅罗略微松了一口气。年轻时候的自己自印度的那次授课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都十分痴迷于学术讨论的氛围。尤其是在当时,自己的学术理论似乎是是独一无二的,因此那时候的授课,其实也带着一丝自夸的成分。
但到了更稍微年长的年纪时,一直停留在“祭位”的他相较于做桃李满天下的讲师,更期望自己是个像泽尔里奇一般的魔法使。
但那也是很久以前的想法罢了。
将鞋底的水在门前擦拭干净,埃尔梅罗和每日一样走进时钟塔。充盈着魔术的大厅让自己原本还有些迟钝的脑袋旋即清醒过来。古朴的木质地板和来自世界各地的名画和雕塑装饰着这无数魔术修炼者的圣地,塔内的装饰风格还维持着两百多年的模样,内部的一切自建成之后好似就从未改变。作为魔术圣地而建在伦敦灵脉的时钟塔,其本身便是磅礴魔力的总和,因此,时钟塔也在建成的瞬间完成了概念化的转变,这一切也并非说不通。
也因此,时钟塔被世界公认为奇迹的存在而受到追捧,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但对于现在的自己来说,这只是工作地点,和便利店与写字楼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 。
对于现在的自己来说事实就是如此。
照旧是上魔术回路的解析课程,离开讲还有将近半小时的时间,靠前的位子就被见习的魔术师和年轻讲师所占。每天最早开始,也是最早结束,伦敦明星“大本钟”的明星课程。
对于自己来说是再无聊不过的事情。
照旧先帮预约好的学生解析魔术回路,给他们提出相应的学习方向和点破他们自己都没有发现的自身才能。每一位学生都用再生父母般的眼神看着自己,坐席下的每一位年轻魔术师都以瞻仰的心态来听自己的课。可以提出富有个性问题的学生也是不在少数。
这在大多数年轻讲师眼里都是可望而不可及的,但对埃尔梅罗自己来说,这种让无数人为之倾倒的感觉,只不过是……
照旧罢了,就像每天早上给金花茶浇完水后去喊孙子们起床一样。
“今天的课就到这里了。”
没等学生们的掌声结束,埃尔梅罗便离开了讲堂,径直向自己的办公室,同时也是自己在时钟塔的魔术工坊走去。
“终于结束了……为什么这种课要上三小时,学生们还这么有热情。”
三个小时的持续授课让自己的精神再次疲惫起来,微微叹了一口气,略显枯槁的双手有气无力地握在大门的把手上。
“那是因为老师的课可以改变那些学生的未来,所以他们才会如此对老师的课你们重视,也会这般敬佩老师。魔术师对于魔术回路的热情,往往是一生不会消减的,不过也难免有例外吗不是?老师。”
埃尔梅罗的手微微停顿了一下,随即便打开了魔术工坊的大门。先前说话的那位女子随即也进入工坊,极其自然地从木制书桌的第二个抽屉中拿出大吉岭的红茶,轻车熟路地开始冲泡起来。
“你就不能改一下口吗?都这么多年了。”
“改不过来了,都这么多年了。”
随意将银色的及肩长发收束做马尾,女性的嘴角露出莞尔的笑容,玉指操着银筷子将茶叶夹到壶中,纤细的手臂拿起事先烧好的水壶,温热的水汽为女性白皙秀美的脸上围上一层氤氲,祖母宝石般的眸子不是看向此时正瘫坐在沙发上的埃尔梅罗。
“会有背德感吗?老师!”
女性顽皮地笑了起来,手背下意识附在嘴边,明明是已经久为人妻的老婆婆了还时不时做出这种少女一般的动作。女性对于美貌的偏执是大多数男性无法理解的,而驻颜的魔术也顺理成章地受到追捧,因此对于年龄认知模糊是女性魔术师的通病。格蕾除了发色以外五官皮肤近乎与50年前一模一样,这在那些不知情的学生看来。LORD.埃尔梅罗二世也许真的在做些什么诱骗学生的背德勾当。不过自己的这位少女模样的老伴,也的的确确是自己的学生。
当自己还是个年轻的三级讲师的时候,格蕾便是自己的入室学生。但无论是我还是那个让我认识她的那个人,谁都没有想到事情会向现在的情况发展。
视线从格蕾转移到房间的其余地方,这处名为魔术工坊的房间更像是通常意义上的图书馆。不同于一般魔术师的工坊,自己的工坊没有宝石也没有奇美拉。有的只是被整齐的排列在十排足有两人高的书架上的古旧书籍,其中自己的手稿笔记大抵就占了三分之一,著作什么的更不用说。自己一个在魔术修为上再平凡不过的人可以一直在12君主中占有一席之地,靠的也就是自己的魔术回路解析技术。从不完全的魔术回路中推算并完善它的完整面貌,预测出最完美的修行方式,这便是自己唯一值得称道的魔术。也应此,这座时钟塔的半数学生乃至讲师大抵都能算得上自己的弟子。这也是那个原本破败不堪的埃尔梅罗家族可以复兴的根本原因。
自己的人气,加上学生的反哺。现在的埃尔梅罗家,就算说是拥有颠覆时钟塔的实力也算不上夸张。更何况本家人的天赋都是远超过自己,自己教导出的优秀魔术师更是层出不穷。
但是……
“茶已经泡好了。”
伸出右手接过格蕾递过来的红茶,泛皱的手套中,不经意露出一片红色。埃尔梅罗假装着镇定,开始小口喝着红茶。她依旧面带着微笑,只是淡淡地喝着泡好的红茶。但他清楚这件事不可能瞒得太久,格蕾或许已经察觉了自己右手的异样。毕竟,这件事不仅是格蕾,整个魔术界乃至教会,都会为之震惊。
“真是令人羡慕的晚年夫妻时光!我是不是出现地不是时候?”
在过去的很多年里,莱妮丝·埃尔梅罗·阿奇佐尔缇依旧是埃尔梅罗二世心中的噩梦。自己魔术工坊的大门是通过识别自己的魔术回路而开启关闭的,一般的魔术师是绝对无法打开。但对于这拥有魔眼的妹妹来说,复刻自己粗糙的魔术回路并不是什么难事。
早些年调换自己的课案让自己在讲台上出糗,在新生中散布自己是恋童癖的谣言,让有一段时间几乎没有女学生来上自己的课。诸如此类的事情多的大抵和时钟塔的机械零件一样多。
当然,这也是过去的事情了。
不知从书海的哪个角落所出来的“少女”此时正戏谑地看着自己,纤细的双手正把玩着一个古朴的木盒。水银形态的魔术礼装特里姆马乌照旧穿着女仆的服饰,紧紧跟在莱妮丝的身后。同格蕾一般,莱妮丝原本金黄的秀发此时已然完全变成银色,但因为魔眼产生的过量魔力,容貌方面和15岁的孩子没什么区别,或许这也是她一直保持“童心”秘诀。
毕竟人类都是自我暗示的行家。
“东西拿来了吗?”
只是冷冷地回答,莱妮丝原本不怀好意的表情旋即消失,只留下如同其余一流魔术师的冷漠。
“拿去。”
随手将木盒扔向二世,莱妮丝像是闹脾气一般坐在自己的办公桌上。特里姆马乌从抽屉中拿出红茶,面无表情地开始泡茶。
“不用了特里姆马乌,我这就回去,魔术协会已经找你说过这件事情了吧?没有必要我再多说些什么了,待在这里也没有什么意义。”
“莱妮丝,老师他……”
并没有理会格蕾的挽留,莱妮丝径直向门口走去,特里姆马乌也化为礼装形态随着莱妮丝。
“你确定可以把他召唤出来吗?用这个圣遗物。”
“谁知道呢?这事还是你有经验吧!”
莱妮丝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埃尔梅罗的视线中,手中的古朴盒子给自己的感觉即是熟悉,但又分外陌生。已经没必要去隐瞒,埃尔梅罗脱下右手上的手套,熟悉的猩红符号像是图腾一般被倒映在自己的眼中。
“令咒……”
“那年和远坂家家主一起处理的那件事情,失败了吗?”
格蕾有些担忧的望着自己,老实说,自己现在也没有弄清局面。那次的行动没有成功?或是魔术协会的什么人依旧没有放弃对根源的渴望。总之,原本被魔术协会忽视了近五十年,绝不该再次出现的第三魔术的赝品,好像再次被重启了。
圣杯战争……
自己都快忘了,扭曲人心的这一场战争,原本该消失在人理夹缝中的这场战争。这一次,要再一次在那个极东的城市展开了吗?
英灵……
自己的脑海深处,依稀还有着某位英灵的影子。他的剑,他的车架,他的不可一世,还有曾经叛逆过,也懦弱过的自己。
一切本都该随风消逝,随着那场战争的结束而消失殆尽。自己只是个老来无用的讲师,每天混混日子就可以拿到巨额的报酬。已经古稀之年的自己,大概对什么都不抱期待了吧。像是磨具一般每天给记不住名字的学生指导,让他们相信自己拥有未来,但从未想过,自己这三流的魔术回路,究竟能干什么?
原本这样也挺不错的,自己一直都什么认为。
直到自己的右手上再次出现令咒开始,命运对自己,或许依旧有所保留。
埃尔梅罗的体内,算不得蓬勃的魔力开始依顺这名为魔术回路的恩赐运转起来。工坊的布局开始随之改变。抑制魔力外泄的结界亦是随即展开,丰富的魔力开始在魔术工坊中充盈开来。
“要在这里进行召唤吗?召唤阵还没有准备……”
占据着大半工坊的书架向四周散开,玄色的地板中央,巨大且玄奥的魔术召唤阵随即显露。
“莱妮丝……”
“能把这么复杂的召唤阵以如此精巧的方式隐藏,魔术协会中除了她以外,不会有人可以对魔力有如此精确的操纵力。格蕾,将圣遗物摆在召唤阵中央。”
打开古朴的盒子,一块业已泛黑红布正悄然卧在其中。
旗帜……或是披风?
这就是,埃尔梅罗家代代收藏的圣遗物。而自己的老师,就曾经用这圣遗物,召唤出那名英灵。
满盈吧,满盈吧,满盈吧,满盈吧,满盈吧
周而复始,其次为五
然,满盈之时便是废弃之机
魔术回路的运转开始加速,巨大的召唤阵开始发出耀眼的红光。光芒萦绕着那沉默的红,渐渐盈满了整个工坊。
其基为银与铁
基础为石于契约之大公
其祖先为吾先师修拜因奥古
天降风来以墙隔之
门开四方尽皆闭之
王的征途,是世界尽头的海。其胸怀亦是如海般宽阔。劫掠,大笑着离开,比所有人都笑的欢快,比所有人都醉得酣畅。自己曾做过这般的梦。
自王冠而出
于前往王国之三岔路上循环往复
宣告——
汝身听吾号令,吾命与汝剑同在
应圣杯之召,若愿顺此意志、此义理的话就回应吧
王的臣子,一生为了歌颂王的伟绩而活。年轻的自己发誓以此为终身的使命,跟随着王的步伐,想去看看,王曾经征服过的大地。以自己弱小的身躯,努力地赶上王的步伐。
那时的自己是那么年轻气盛,以为自己无所不能。
但自己再怎么说也只是个三流的魔术师。没有完成旅行,自己半路便回到了时钟塔。忙忙碌碌当了个讲师,君主终究也只是个被强迫加上的虚名。自己什么也没有做到,没有成为伟大的魔术师,也没有走完王走过的路。五十五年的时间,自己绕了一个大圈。原本以为一生或许就这样结束了,但是……
在此起誓
吾愿成就世间一切之善行
吾愿诛尽世间一切之恶行
然汝当以混沌自迷双眼,侍奉吾身
深红的光芒达到了顶点,工坊内充盈的魔力开始欢呼雀跃起来,以那片红为中心,大量的魔力开始汇聚。
若是王的话。如若那王愿意再次降临的话。自己相信,自己还能再一次……
汝为身缠三大言灵之七天,来自于抑止之轮、天秤之守护者!
磅礴的魔力汹涌地降下,余波造成的冲击让房间中的书籍四散在空中。强光让埃尔梅罗不禁闭上了双眼,原本的召唤阵核心,某个人的身影从光中走了出来。
“王……”
“将书籍搞得乱七八糟还真是对不起啊!回去又要被亚里士多德老师骂了。啊……召唤我的魔术师,是你吗老先生?”
失败了吗?
虽说自己的双眼还不能完全看清servant的样貌,但这声音和体型都只是个少年罢了。与自己记忆中那王的身影,几乎没有任何共同之处。
“老先生,原来你也有《伊利亚特》这本书啊,作为御主来说,也许我们会很得来哦!”
光芒散去后,红发的美少年正坐在沙发上读着从书架上掉落下来的《伊利亚特》。少年的身材并不挺拔,过长的红发被扎作麻花辫留于背后。但那稚气未脱的面容中,深红的瞳孔中散发着与年龄不符的坚强与勇敢。
“征服王伊斯坎达尔,以RIDER阶职现界。”
王第一次与自己作战的身影浮现在自己的脑海中,眼前的这个孩子,为什么,会让自己想起王?
“不好意思老先生!光顾着看书把你给给忘了!亚历山大三世,以Rider阶职现界。就让我们一起把圣杯拿到手吧!”
亚历山大……三世……这孩子,这孩子就是。
“老先生为什么不说话?难道是不相信我作为servant的能力吗?虽说我现在只是个小孩子,但我也是建立了亚历山大帝国的征服王!不要担心啦!”
伊斯坎达尔。
起身向自己走来,少年缓缓伸出手,稚气未脱的脸上绽放出自信的微笑。那微笑,纵使如此陌生,但又是那么熟悉。就像是那年,那位大笑着,要去劫掠天下的王。
这孩子,自己愿意相信。
“请多指教,征服王!”
接过自己枯槁的右手,少年看了看象征着契约的令咒,随即又将视线投向自己苍老的脸上,好奇的眼神,久久与自己对视。像是发现了自己所期寄事物一般,少年的笑意也越发的灿烂。
“请多指教,韦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