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累了。不知道是因为走路而引起肌肉酸痛,还是因为回忆引起的一种发自内心的累。总之,我累了。我算了一下路,发现马上就要到书店了。我准备去那里买稿纸,那是海要求的。
我停了下来,坐在了路旁的长椅上。一只蝴蝶正从椅子上头飞过。
要是我当年没有去见他,会不会一切都不一样了呢?如果一切都不一样了,那么现在的应该在哪里呢?我应该不会在这个被高速公路圈起的城镇,而应该在上海,我不一定是无业游民,我大概还是某名牌大学的副教授。那么,我也不会遇到海,不会遇到洛桑,不会遇到李。那么这种如果,以及这种如果引起的改变,是好是坏?
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的是,即使我当年没有去见他,一切改变了,不一样了,但是有三样东西永远不会变。
前两样康德说过:“世界上有两件东西能够深深地震撼人们的心灵,一件是我们心中崇高的道德准则,另一件是我们头顶上灿烂的星空。”
除此之外还有一样,那就是无论我在哪里,无论我是崇高抑或是卑鄙,无论我是加害者还是被害者,总有一天,我会坐在一个地方,静静的坐着,安静的仿佛一块铁,一块内敛的生锈的铁,褪去了一切光芒,终将意识到我本身不会放光,而那灿烂的银白色终有一日将会变得灰黑。然后我会做什么?我大概会思考,会思考当年的当年的当年的当年,有那么多个当年,如果当年我怎么怎么样了,那么我现在会怎么怎么样。没有问号,是句号。因为我soon or later会明白,我无论在哪里,无论怎么样,我都会思考这个问题:如果-那么-无论。
佛说:万法皆空,唯因果不空。然而我却看不到因果,因为似乎我思考这个问题,领悟这个问题,都与我做过什么,爱过什么无关,我迟早会这么去思考。我思考它的时候,永远看不见因果。
佛又说: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我懂,我都懂。就像那只飞舞的蝴蝶,它飞来飞去,飞到我的面前。这一切都是因果,都是我与蝴蝶的因果,或许是前世的业,或许是今生的缘。我懂,我都懂。但是蝴蝶许许多,来来往往,不知哪一个结的是什么缘,不懂哪一只解的是什么怨。如来过的蝶,去了的蝉,来就来了,去就去了。来也来了,去也去了。来就来吧,去就去吧。但是我不知道你们谁是我曾经的敌人,谁是我未来的情人,谁又是我已经去世的朋友们?我知道我要用问号了,因为我不知道怎么知道你们是怎么了?你们又不来咬我。即使你们来咬我,我也无从分辨你们的情感。或许你们现在已经压根没有了情感。
你们在哪里?你们是谁?你们为什么来,为什么去?
蝴蝶依旧飘在半空,扇动翅膀。
或许你每扇动一下翅膀,就会有电闪雷鸣。但你知道吗?
如果你知道,你会怎么想呢?你还能想吗?
如果你知道,你还能想,你会怎么做呢?
我问我面前的蝴蝶,可它从未聆听。也或许它一直在歌唱,只是我无法听清。我想问一只蝴蝶,一只走了两千年的逍遥蝴蝶。
我知道,我并不在十字路口。因为因果,这一切都是命定的。道路只有一条,起点就是终点,无论是往前还是往后都一样。
可供选择的仅仅是,一种死法可以上天堂,而另一种死法只能下地狱。
我恍惚听到那只蝴蝶歌唱,合着两千年前那只蝴蝶的哼唱:
欲寻身后路茫茫,自遣离魂到大荒。魂魄归来唯一语:我兼地狱与天堂
现在问题变了,不是我当年该不该去见他,而是我到底有没有见他。
我仰起头,眯起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