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坐到女人旁边,对她说:【我以为只有我一个人这种时候乘地铁。】
【我也是这么认为的。】女人说。
【你是为什么来呢?】男人问,【你也是来找回城卷轴的吗?】
【回城卷轴?】女人仰起头来,帽子遮住了整张脸,【没意思。】
【哦。】他说。
【你呢?又是为什么来?】她问,【找回城卷轴?】
【不全是。】他说,【我在玩。】
【是吗?】她说,【好玩吗?】
【真好玩。】他说,【你不玩?】
【没意思。】她说。
【为什么没意思?】他说,【你可别说,不为什么就是没意思。】
【你说对了,不为什么就是没意思。】她说。
【哦。】他说。
他没有再找话题,仅仅在座位上正坐着。
5分钟很快过去了。她说话了。
【帽子好看吗?】她问他。
【很好看。真的。】他回答。
【你知道为什么好看吗?】她问他。
【不知道。为什么?】他说。
【因为是我的帽子。】她说。
【我喜欢它,我喜欢你的帽子。】他说,【能不能送给我?】
【可以啊。】她说,【用你的回城卷轴换。】
【你要我的回城卷轴?不行,这不行。】他说。
【为什么?】她问。
【因为你也有回城卷轴,每个人都有回城卷轴。】他说,【这样不划算,我们俩都不划算。】
【是吗?】她说,【回城卷轴是什么?】
【是我老婆,但是她跑掉了。】他说。
【哦。】她说。
沉默,意味深长的沉默。
这回轮到男人找话题了。他毫无疑问找了我们都最感兴趣的那个。
【你说回城卷轴有意思吗?】他问。
【还行。】她说。
【为什么别的没意思呢?】他问。
她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然后有低下头。
【为什么呢?】他又问。
她摘下帽子,把书放在帽子里,把帽子放在膝盖上。
【为什么?】他追问。
她又一次抬起头,但是却又低下,玩起了指甲。
他盯着她,一刻不停,盯着她。
她突然说:【理由很简单。】
【什么?】他问。
【你相信现在我们做的事能够改变我们的未来吗?】她问。
【如果我信呢?】他说。
【那么就只能没意思。】她说,【我们在现在做什么,都不能在宏观上改变未来不是吗?】
【是啊。】他说。
【所以我们的现在是由我们的过去所决定的。】她说,【不是吗?】
【如果不考虑量子的话,是这样的。】他说。
【那么,最初是由谁决定的呢?我们的过去的过去?】她说。
【没有最初。】他说,【直到我们出生,一切都不存在。】
【那么世界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她说,【受精卵?】
【不知道。】他说。
【难道不是从有记忆时才开始的吗?】她问。
【恐怕是的。】他说。
【那要是失忆了呢?要是忘记了呢,永远想不起来了呢?这个世界的长度缩小了吗?】她问。
【是这样的。】他说,【一切取决于记忆。】
【那记忆,】她不无悲哀看着他,【从哪里来,到哪里去呢?】
他沉默了。
半晌,他说:【从回城卷轴里来,到回城卷轴里去。】
她又戴起帽子,用发亮的大眼睛盯着他。
他没有回话,却忽地站起身来,两手拉着地铁车厢上的横杆,开始做引体向上。
前几个,他的动作非常流畅,然后从不知道第几个开始,他渐渐的慢了下来,像是有人给一个救生圈上扎了一个小洞,他的力量在缓缓流失,做到第11个,他开始猛烈地咳嗽起来。
她注视着他。
他痛苦地蹲下,开始咳血,血花一滩一滩,在地板上溅开,像是一副大大的地图,上面仔细标出了所有走过的路,然而现在探险家即将宣告落幕。虽说是探险家,但他只是一直在追寻回去的路,并且因此在这俗世里迷路了,知道现在他才明白,自己所寻不过是虚妄,因为那路不用让你去找,它自己便会来找你,你跑得快也会,跑得慢也罢,那路都离你那么近。
真好玩。他想。这个游戏只有一条规则,那就是没有人能一直玩下去。
很久以前史铁生说过:可供选择的仅仅是,一种死法可以上天堂,而另一种死法只能下地狱。
他站起身,从口袋里掏出手帕,把嘴边的血抹干净,然后转过身。
她依旧注视着他。
她也站起身,说:【我爸和你一样。】
他不知道她指的是那种一样,只好认为是这种病一样。
他想想,笑了:【是吗?怎么不去陪他?】
她咬住嘴唇,摇了摇头:【他没跟家里人说,他们都不知道,他只跟我说了。】
【为什么?】他问。
【不知道。】她说。
【我知道。】他说。
【什么?】她问。
【知道顾城吗?】他笑得灿烂。
【嗯。】
【顾城说,命运不是风,来回吹,命运是大地,你不管往哪走都踩着。】他说。
她摘下帽子,走过去把它压在了他的头上。
【问你一件事。】他说。
【什么?】她问。
【能把你的名字,写在我的回城卷轴上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