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礼没有多少人参加。
阿程平常也没有什么知己,或者是挚友之类的,再加上他父母双亡,实在是没什么人可以来看他。
最后火化之前,我和社长在火葬场送了他一程。
“就这么死了,尘归尘,土归土。”社长说,“最重要的是,即使有伟大的思想与才华,也什么都没有留下。”
“这样就足够了。”我说,然后天开始淅淅沥沥下起小雨。
演奏起了哀乐。
“我感到悲哀的是他没有为我们写过任何东西。”社长点上了一支烟,“这里不禁烟吧。”
“或许吧。”我心不在焉地回答。
“你不会想要复仇吧?”社长问,“毕竟他是你学生。而且肇事逃逸,实在是缺德的司机。”
“我跟你说过吧,有个电话打给我,告诉我阿程出事了。”
“我怀疑就是那人撞的,不过我们没有证据。”社长吐了一个烟圈。
“真好笑,”我说,“我记得那人问过:‘先生您贵姓?’。真好笑。”
“别想了。他已经死了,基督山伯爵,复仇是无用的。”社长又说。
“我说过要复仇吗?”我带着笑意转过头,“他是自杀的。”
“嗯……嗯?什么?自杀的?”社长有些讶异。
“他的快递寄到我办公室,里面是他的一本日记和遗书,他让我把他微薄财产分给几个老师,还提到你,说你有权整理出版他的所有未发表的诗作,版税归你。”我说。
“是吗?”社长忘记弹烟灰,烟灰掉落在了鞋上。
“他还给得肝癌的老头一个建议:可以去骗保。虽然没有保险公司会受理。”我继续说。
社长没有搭话,我从大衣里掏出那本日记,一个劲地重复他的日记上的那些精妙的观点和文论。
“那家伙不完全赞同夏志清,他认为近代中国文学史上还有一些别的人,一些主流历史价值观和反主流历史价值观的人都没有注意到的人。他提到两次施蛰存。不过最后他又写说他几乎完全没读过中国近代文学,除了史铁生,读他的理由是因为我送了他一本史铁生的旧书……康德和他之前的所有家伙一样,先怀疑一切,然后从后门把上帝走私进来。我觉得《苏菲的世界》里面这句话完美表现了苏菲的个性。我觉得阿仁老师会赞同这一点……说起来,阿仁那个外号是社长你先叫起来的吧……关于侠盗飞车系列游戏与美国文化——特别是美国都市文化之间的关联,我觉得这种东西是深植美利坚民族内心的,美国的都市内涵从菲茨杰拉德时代开始,其内涵一脉相承……你不觉得《且听风吟》是日本式的《麦田里的守望者》吗?说起来村上是从菲茨杰拉德和塞林格那里延续下来的优良传统吧……浪漫主义者不能活太长,他们要么是身体死去要么是精神死去……奇幻作品的确是很好的方式,我的意思是,选择此路的作家永远不会担心像塞林格一样,写作进度卡壳……”
“有诗吗?”社长问,就像是问“有烟吗?”“有粉吗?”一样的语气。
“他说在他家里的抽屉里。这本上只有一首诗。”我说。
“什么?”
“《鲁拜集》。”
“For I remember stopping by the way
To watch a Potter thumping his wet Clay:
And with its all-obliterated Tongue
It murmur’d—“Gently,Brother,gently,pray!”
南山采土冶为瓯,土语啾啾说不休:
“我亦当年尘上客,劳君雕琢要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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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一切化作了烟,洒向辽阔大地与星辰海洋。
“我的征途是星辰大海。”莱因哈特如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