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快快,快点从地上起来,带你去一个好地方!】
男孩向我的方向伸来手,他小麦色的手臂满是运动过后的汗水。
原本我是坐在滑梯管道的终点,一个沙坑上堆积木,被他这么一拉,我精心构筑的【楼盘】全都毁于一旦。【等一下俊介。如果又是死掉的天牛虫让你这么兴奋的话,下一次我就不会答应你任何事了。】
【狡猾的久濑裕贵这次要大失所望了!】俊杰的嘴角出现了神秘的笑容,他催促道,【晴乃也快点过来。】
【诶,我吗?】
被点名的晴乃感到微微惊讶,原本她端坐在树荫下的一个长椅上看我们嬉戏打闹,蚂蚁在她脚下走成一排,晴乃站起来的时候很小心地没有踩到它们。
【就不要带晴乃去看死掉的昆虫吧。】目睹这一幕后,我转头对俊介说,【晴乃可是货真价实的,连一只蚂蚁都不忍心踩死的家伙啊。】
俊杰坏心眼地捏了捏我前几天摔下楼梯负伤的鼻子:【太夸张了裕贵,明显对晴乃有特殊对待的嫌疑。】俊介根本听不进我的话,他自顾自地走过去拉起晴乃的手,然后大声说:【现在,我们大家要去公园的游乐场,那棵最大的樱花树下集合,我有很重大很重大的事情要宣布!】
【不会又是发现了什么新奇的昆虫吧,要是再出现被毛毛虫爬进衣服里的事情,我会如实禀告你妈妈哦。】
【裕贵真是一点都不懂什么叫做乐趣。】
【整天和虫子打交道就能称之为乐趣了吗。】
俊介吐了吐舌头,做了个鬼脸,急匆匆地拉着我们。他的力气很大,晴乃差点被高跟鞋崴伤脚。在我伸手拥住重心不稳的晴乃,避免她受伤前,晴乃按住了脑袋上的帽子,发梢处丁香的味道让我的手臂不自觉地抽去了力。
【谢谢,裕贵君。没有受伤吧。】
【小心点啊俊介。】我对晴乃摇摇头,接着强忍着脸红心跳的冲动,向俊介发泄愤怒的语调里仿佛流动着心脏有力的撞击。
结果俊介还是把我们带到了公园唯一一棵樱花树下,樱花已经在很早之前凋谢了,枝头又重新生出嫩绿的新芽。穿透叶片的盛夏的阳光相当刺眼,即使抬起手也没法完全睁开眼睛。
【什么嘛,在这种地方。】我抱怨道。
【现在就看好了!】俊介把手放在嘴边做喇叭状,他仰头对樱花树大喊,【惠!我把人都带来了哦!】
莫非树上有什么人吗?那也太危险了吧!我拽紧了身后的晴乃的手,感到阵阵紧张。传来蝉鸣的一根树枝摇动了几下,我首先看见一只踩着红拖鞋的脚丫,树上有一个女孩子,她以非常快的速度爬下枝头,来到我们面前。
女孩子的衣服脏兮兮的,衣角也被树枝划破。鼻梁上贴了一个卡通创可贴,皮肤晒成了健康的蜜色。长发很随意地扎成一只乱糟糟的独辫,露出的膝盖关节缠着纱布。
【这些家伙就是新人吗。】惠表现得没什么【初次见面】的礼数,她毫不避讳地观察、打量我们,她眨动的双睛富有活力且清澈。惠首先看了看挡在晴乃身前的我,又看向略显胆怯的晴乃,嘴角翘起一个和善的笑容。
晴乃羞怯地招了招手。
【介绍一下,这是[冒险联盟]的领袖,栗原惠。】俊介开始做【入会仪式】的中间人兼司仪,【所以,我要宣布的大事就是,介于你们俩已经达到入盟的合格标准,特此邀请你们加入[冒险联盟]。】
【我是栗原惠。】也根本用不着俊介的介绍,惠一个箭步冲到我面前和我握手,【我知道你哦,久濑裕贵,沉默寡言的二年级优等生吧。人气是和相貌成正比的中等。】
【被这么深切的了解过是该感到高兴吗。】我握住她的手,说出了无可奈何的心里话。
接着惠跑到晴乃跟前,晒得发亮的脸上带着更灿烂的笑容,惠就这样向晴乃的方向伸出手:【我也听说过你,森阪晴乃,不管在三年级还是二年级,都很有人气呢。我也是你的粉丝哦!】
【啊。】晴乃僵硬了一下,随后脸蛋发烫,【……谢谢。】
【好了,既然大家都互相认识过了,那么快开始联盟的新人欢迎会吧!】俊介等不及打断我们。
【就这么随随便便的代表我们同意了吗。】根本顾不上我的反驳,俊介和惠把我和晴乃拉近一旁的厂房。厂房是原先建筑工程废弃的,目前作为【冒险联盟】侵占及【非法使用】的据点存在着。俊介所谓的新生欢迎会倒也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就是用沙坑里的沙子和一些便宜的橡皮泥玩过家家酒。惠很自然也很快的接受了我和晴乃的存在,通过了解,我得知惠氏比我们高一级,也就是三年级的学生。这便是我不了解惠,也没有和这样一个名字有过交集的原因了。当然,俊介的邀请以一种不能想象的快速手段拉拢了我们的关系,我也曾一度以为惠在联盟中最好的朋友是俊介——但现在,最先遗弃了这段意义不凡的关系的,正是在我看来身为惠最好的朋友的俊介。
每到放学时间,惠都会提前等在我、晴乃和俊介的教室门口,等我们一起放学回家。惠的家和晴乃顺路,而我和俊介会在第三个十字路口和她们告别。当然,我也曾想过要是晴乃很难融入这样一个由乐天派领导的的集体,作为暗恋者加青梅竹马的我该采取什么样的手段包庇她,但意外的是,性格截然不同的惠却意外的喜欢晴乃,大概和惠见面时那句【我是你的粉丝】脱不了干系吧——她和晴乃的友谊也一度超越了我身为青梅竹马的特权。
但是,这样阳光、知性的惠却有着一个非常糟糕的家庭,母亲早逝,父亲几乎被工作与家庭的双重压力逼到精神失常。直到后来经由父亲的兄弟引荐,继母的到来消退了无法想象的家庭压力。母亲逝世的那段日子,算是我在千叶县这几年看见过的最低落、最失魂落魄的惠了,但后来随着惠和继母日积月累的相处,活力又重新回到她身上,她告诉我们她的继母非常爱她,而且她很快就要有一个弟弟了——那时候她的笑容像斑斓的黑凤蝶般靓丽。
但好景不长,弟弟出生后,她的父亲就遭遇车祸瘫痪在床。惠把继母的关怀当作精神支柱,但很快她便不再同我们提到自己的家庭,就连父亲出事的后几个月,也不再做出怀疑有人蓄意谋害父亲的臆测。惠依旧在微笑,我们所有人都心照不宣,惠开始疲惫了。
几个星期后,惠的笑容消失了。
啊,那个时候,为什么没有去安慰一下呢。我倒在床上,感到这样一种失落折磨着我的内心,到目前为止只是这样简简单单的了解了惠,没有过问她的生活变得多么苦楚,也没有去了解她的家庭变成了什么样子。只是单纯的,日复一日的过着【冒险联盟】该有的日子,直到转学——
说出要考去大城市,离开千叶县,然后给父亲好好治病的话——这样的惠,究竟为什么会做出这种事,把自己永远的留在千叶县呢。是精神压力?家庭问题?
我侧过身体,不停思考着类似的问题,我很想念我的朋友,俊介和晴乃,同时也很想念这个总是光芒万丈,被我们视作领袖的惠。
那个时候,注意到就好了。
我阖上眼,就在这样麻痹大意的状况下,我躲过了窗外的一双看向我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