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季的海风带着海水的腥味,又夹杂着似乎是青草地的芬芳的气息,轻柔的拍打在伏洛希洛夫的脸上。这是沿海凸起的一块峭壁,木制的栏杆把危险的边缘这后面跟田野小路和旷野割开,温暖而不灼痛的上午阳光洒落在靠着栏杆的两人身上,伏洛希洛夫转过头,情不自禁的多看两眼发丝碎海风飘舞起的有纪宁。
【嗯?】
左手横放在栏杆上,右手小臂弯曲,手背支撑着那只略带尖棱下巴。感觉到目光的有纪宁微微侧过脸,首先映入眼中的是那对如同大海般蔚蓝的双瞳。
【别这么看啦……】
脸颊微微泛红,意识到他看着的并不是海面而是自己的脸之后……有纪宁不由得嗔怒起来。
【哈哈哈……】
伏洛希洛夫非但没有被这句话弄的打消念头,反而伸出右手,轻轻的用食指点了点那张粉红色的脸蛋。
【脸红了哦……】
【……讨厌啦……】
【知道为什么带你来这里不?】
停止了自己的恶作剧,俄国人跟有纪宁靠的更近了一点。有纪宁轻轻摇了摇头,拨开了右边飞过来挡住自己视线的发丝。
【是什么?】
【唔……等下让我看看……】
很不合时宜的抬起左手手腕看了下那只手表——有纪宁下意识的耸了耸肩,不晓得这只北极熊葫芦里卖着什么药。
【到了,抬头。】
耳旁的风中,似乎有什么尖啸的声响,从身后的空中,一点一点的越来越强。有纪宁侧过身子回头,背后山头上空的远方,太阳光芒投洒下的天空,两个亮点在变大,看清了——那是蓝色迷彩的战斗机。呼啸的米格-29从两人的头顶掠过……有纪宁两手捂着耳朵,眼睛却一直跟随着战机——看着它们俯冲,又拉起,最后消失在远方的天际。
【感觉怎么样?】
【耳朵疼……但是好刺激。】
【我的祖父,是很早一批的远东开拓者……在我们国家还有皇帝的时代就在离日本最近的土地上眺望着大海对面的日本。其实呢……我是个日本通。】
突然自顾自的说起自己的故事来,然而有纪宁听到这番话之后……只是默默地靠了上去。
那么,靠在了伏洛希洛夫身上。
【接近70年,我的祖父一直在北面的国土上,跟着日本做贸易……后来跟日本的战争爆发了,接着又是内战爆发了,但是我的祖父依然在哪里,等着会许有一天还能跟日本贸易……然而他看到最后的却是我们的部队跨过了黑龙江,帮中国人赶跑了日本人……从此他再也没提过这里的事……】
两个人矗立着,一言不发,只有海风的声音。
【再祖父去世前,我还记得我在彼得罗巴甫洛夫斯克郊外,他的房子里看到的景象……茶道的瓷器,精美的木工艺品,甚至还有紫红色的和服。】
【哎?紫红色的?】
有纪宁认真的想了想,点了点头。
【那可是很高贵的颜色呢?】
【是啊,所以我想过……有没有哪怕一丝的可能……那是祖父心里的秘密,直到我现在站在这里,我才理解祖父的心意。】
伸出手梳理有纪宁被海风吹乱的头发,伏洛希洛夫不动声色地低下头。
【我想,我已经明白了……那意味着什么。】
史瓦辛克夫竖着耳朵,听到引擎的嗡鸣声消散之后,才去搭理因为嗡鸣声而不知所措的冈崎一家。
【战斗机,刚刚从海边那边飞过去。】
【为什么来这里?】
【实话实说,我也不知道】
习惯性的想去掏烟,不过当扫视的目光看到汐之后……还是放弃了自己的想法。
【时代已经变了……我还记得我的父亲谈起上一次世界大战时的情景。】
拧开瓶装水,史瓦辛克夫灌下一口清凉的蒸馏水,压制下上来的烟瘾。
【不过过去的事情就过去吧……反正不会成那个样子的……】
【那个样子是什么样的?】
朋也的一番话倒是想让俄国人谈谈‘过去的战争’,史瓦辛克夫的眼皮垂了下来,眯着眼睛看着似乎一副‘不知天高地厚’的朋也和正在离开的汐跟渚。
【想知道什么?】
【想知道到最后,这场战争会变成什么样子?】
【理由?】
【至少让我跟我的家人有点准备……】
【我不知道这场战争会变成什么样子,我只知道上一场战争的见证者,眼中的战争会是怎么样结束的。】
这一次毫不犹豫的去翻烟盒,找打火机……似乎现在只有香烟才能安抚情绪一样,史瓦辛克夫深深的吸了一口,鼻孔里喷出一团白色的烟雾。
【我的父亲,是一名坦克手,他是无比幸运的一名……经历了大大小小的战斗,最后活着回到家乡,回到父母身边的年轻人。】
灼红的烟丝,带着灰色的气雾飘落……史瓦辛克夫顿了顿,眼睛望着前方的草地,继续说着。
【他开着他的坦克,从库尔斯克的草原,一直跟着进攻的军队,抵达柏林的城郊。一路上,他记住的是一路上被毁灭的一切,城市,村庄,田野,工厂,道路与桥梁……一切生活中所有的,特别是那些看似最美好的……都会被……战火毁灭……】
【我还记得,在我12岁的时候,从他存放过去的箱子里找到一只烧掉半个头的毛绒小熊——那是他第一次对我非常生气,也是第一次静下心来跟我讲述战争真正的面貌。那不是电影院里,英勇的士兵高呼着口号,排山倒海的冲锋,毫发无伤的赶跑了邪恶的法西斯敌人……不,真相就是:当他们攻入一座小镇后,从市政厅废墟后面的地下室里找出饥肠辘辘的老弱病残跟妇女儿童,随后又在德国人的反攻中抛下他们,任凭他们在废墟的瓦砾里被原本是相互射杀士兵的炮弹跟子弹撕裂,甚至燃烧成黑色——看不出模样的碳人。】
烟丝燃尽,史瓦辛克夫把烟头对着自己坐着的石头上摁去,熄灭,然后丢到渚装垃圾的塑胶袋里。
【这都是过去……上一次世界大战的景象。】
【只是你保证不了,这一次不会这样,对吧?】
【我没办法提供任何保证……任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