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很久以后,他没有任何动静,我意识到他死了,死的很突然,很安静。他死去的一分钟后,口袋里传来的手机震动拉回了我的思绪。致电人白无常苏远安慰道:“节哀顺变!”
“我相信你说他活不过12月4日,可没想到他会死在我的脚下,难道这一幕也是神安排的?”
“命运女神昨日改写了他的生死——冥王把这个消息转告给了我,希望我给你提个醒。”
“啧、他明明可以安享晚年、寿终正寝的。”
“神不会亲切的对待任何一个人,不曾对任何人温柔过。”白无常苏远的语气难得平和认真一回,“况且,神这么做是有苦衷的。”
苏远不等我开口,意味深长道:“冥王接受神的指示,给他安排了地府阴差的职位,从今往后他就是你的搭档了。”
我呼吸一窒,心跳加速,觉得蓝树里的死是神的阴谋。可悲的不是他的死亡,而是今后他会与我一样走向黑暗的道路。
“调查灰埃镇恐怖事件,他是不是也有权力介入了?”
“冥王欣赏他的才能,让他来协助你,这是件好事。”
“才能?”我冷笑。
苏远略顿,半开玩笑调侃,“我觉得你们俩很般配呐!你的年龄都七十来岁了,他都可以叫你爷爷。从今往后你不用再孤苦伶仃了。另外,不妨告诉你,冥王先前找过他谈话,他同意自己的死亡,主动选择自杀,这也免去了冥王亲自动手。”
“你们这些神把人类当棋子玩弄吗?”
勃然大怒毫无意义,我愤怒挂了电话,五指不由自主收紧,手机响起一阵噼里啪啦的碎裂之音。随即,抬脚踹开了变成一具尸体的蓝树里,眼见着他滑行半空中再坠落进水坑。群众里有人嘶喊、惊叫、亦或大声哭泣……场面十分混乱。
远方有乌鸦飞来,纷纷落在屋顶,争先恐后的发出低沉嘶哑地啼叫,凄厉的声音响彻昏暗天幕,它们仿佛是宣告死亡的指引者。人们头顶的一片天空,盘旋着数目多的不可估量的黑鸟,它们来自四面八方,呼朋引伴、成群结队,徘徊混淆不堪的天际。
我听见枪声撕碎了空气,看见有警察倒下,这可能是手枪走火的缘故,不小心打死了自己。被乌鸦吓坏的人们又受到枪声的刺激,开始抱头鼠窜,逃亡的像一群无头苍蝇,再也顾不上蓝树里一家人。
冷风吹走了裹尸布,那些血淋淋的尸块吓坏了老人和小孩,原本抬着担架的几个年轻警卫理智也瞬间崩溃,撒手丢下担架上的死者,头也不回地跑了。
我看着这戏剧性的一幕,远远的置身事外。一道白影出现在我身旁,用着我熟悉的口吻说话,“你就不能尊重一下死者么?很抱歉我的血弄脏了你的鞋子,可我并没有冒犯你的意思。”
“你让我觉得恶心了。
“我也恶心自己。我死得确实不太体面。”
我低头审视身旁站立的蓝树里,感到不可思议,生前被世俗生活所沾染的污秽身体里却拥有雪白的灵魂,仿佛是淡淡的云雾幻化而成的人形,保持着生前的模样。
“保留着生前黑暗的思想,灵魂却纯净的没有一丝杂质,这真是莫大讽刺。”
“黑暗并不一定代表邪恶!残酷现实本身就具有脱离常人意料的讽刺意义。”他说,“这个世界是一个伪装的世界,我很小的时候就对它感到厌倦了。”
“你死去后的世界,比活着的时候看到的世界更加险恶肮脏。”
蓝树里不再吱声,静望远处抱着自己尸体的女孩。她没有走,未曾离开过,直到人烟散去,现场只剩尸体、女孩、他和我,还有满地停留的乌鸦。附近一带徘徊的孤魂野鬼碍于我的存在,迟迟不敢逼近,它们狂喜般的吠叫声响彻萧然荒野,时不时的嘀咕出令人反感的鬼祟低语。
如果神在天上能听见女孩的哭声,是否能懂得她灵魂的悲伤?她双手去拾起蓝树里亲人身体的一部分,用裹尸布包住,将其拖曳着往房子里走,放在走廊地板上避雨。她浑身上下颤抖得厉害,纤瘦的身体里迸发出绝大的悲伤,眼里溢出的泪水如泉涌,用着双手拖着蓝树里冰冷的尸体,步履维艰地往前走。有时候脚下太滑,她摔倒在地,摔了两三次后再也没能站起来,她就把脸埋进浑浊的泥地里哭,难过的一遍又一遍嘶喊着。
蓝树里走到她身边,蹲下身抚摸她的头,“雪月,对不起。”
“你带她回家。你家人的尸体交给我处理。”
蓝树里投来不信任的眼神,“会回来找我么?”
“会的。”
“不要忘了你的承诺。”
他握住雪月的手,嚎啕地哭声奇迹停止了,雪月从泥地里爬起身,睁着一双失神的眸子,眼里空洞的毫无焦距。她像个没有灵魂的木偶一般,木然地跟着蓝树里走向回家的方向,彼此手牵着手迎着冷风前进,身影渐行渐远。
我长外套的一角在风中斜斜翻覆,随手收起黑伞的同时,这个动作惊扰了擎在黑伞上的乌鸦,它们震翼跃起齐声鸣叫,掉落的羽毛凌乱打着旋儿飘飞。
随着时间的流逝,黑暗很快降临了,这是属于万妖群魔游走人间的时刻。在洁净之乡的一座古老墓园中,12月3日的夜晚会是各路妖魔鬼怪的聚集地,它们将帮助我举行四个人的葬礼,直到12月6号黎明时刻结束。
墓园深处凭空无故的立着四座坟墓,这件事也许会招致乡民们很深的惶恐。有关于坟墓里埋葬的死者的一切故事,散播该故事的传单和报纸会撒满大街小巷,每一份都会用多种语言和文字写成,每一份都会随时跟进着新闻报道传播出恐怖的信息。恐怖将在每一位闻听者的脑海里解放,往后作为怪谈世代流传。
12月6日清晨,大地经过昨夜一场茫茫大雪的侵袭,遍布银装素裹,泛着刺目的冷辉。我在一片光线昏暗的平原上找到了蓝树里。这片遍布着巨大砾石的平原连接着2.1公里长的石头荒漠,前者比后者更加的寒冷而凄凉。
蓝树里孤独地站着,身披长款式黑袍,宽大的风帽笼罩了脸,我看不清他的样子。冷风混杂了蒙蒙雪花拂过他周身,他浑身上下遮掩的严严实实,阴暗的令人不可接近的。如果以正常人的肉眼去观察——风帽里是没有脸孔的,整个是一片空洞。
我来到他面前促足,问:“不打算去墓地看一眼?”
“怎么会。”他的笑意有些牵强,尽管那是冷酷的笑。“听说冬天下雪的时候,黎明到来的时刻这片平原会很美,我只是想来看一看,因为以后可能就没有机会了。”
“你站了多久?”
“看了一夜的雪。”
“用寒冷来彻底麻痹自己的痛苦么?你现在是否心情好点?”
他默不作声,用沉默来压抑自己的情绪,头也不回的往前走。
过了很久以后,我听见两字可有可无的“谢谢!”
我回应:“妥善处理是对死者应有的尊重。那儿从今往后会有妖怪守护,以免胆大妄为者前去打扰死者安息。”
“真好——”他喃喃自语,“一家人陪伴在一起,再也不会分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