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并不存在那种只出不进梦幻般的屏障魔法。
屏障的根源就是阻隔,不论由内而外,还是由外而内。
因此指令式集团术法的运转,根本上依靠的是阵眼。
不同于人族通过基点释放的庞大法术,由前任总领确定的集团术法体系核心在于维持阵眼的个人。
阵法会根据阵眼的不同产生相应的变化,个人使用的是阵法带来的魔素,其优点在于屏障工不单单只作为防御用途,可以在通过阵眼的控制产生多种不同的回应方式,一整个阵法作为一个整体极大地放大阵眼所释放的魔法威力,成为一个攻守兼备的金汤壁垒。
缺点就是对于阵眼的要求太高了。
不同与人族集团中的个体只负责对应的基点构建,阵眼需要融入在整个阵法内流动的庞大的魔素,才能借此让阵法影射并放大自己需要的术法,而这对于阵眼本身就是一种非常高的要求。
旁的不说,放开身体内的魔素融入阵法,就等同于将阵法内恐怖的魔素——当然,在彼岸用的是魂源——经过自己的身体,就如同引导摧枯拉朽的潮涌通过一个狭窄的通道,若是通道本身不够坚固,只怕顷刻间就会被摧毁。寻常人被说成为阵眼操控阵法了,只要赶散出一丁点魔素,就会顷刻间被可怕的魔素潮涌碾的连渣都不剩。
因此目前能够担此重任的只有两个人:原第七军团团长,青空祖龙王眷属奥格瑞思,以及刚刚成为圣族不久,在龙血洗刷之后,身体被极大强化过的血角王子暗湮的伊尔科尔泰。
“我完全不擅长魔法,要说战技或许还擅长一些,虽然说在彼岸或许没什么差别……”奥格瑞思以这样的理由把阵眼推给了血角,不过还是使用了“分担”来帮助血角抵消一部分伤害与消耗。
从血角踏入阵眼的一刻,有那么一瞬间他感觉自己仿佛要被一股无穷无尽的魂源撕成碎片,但随着有些熟悉的炽热感从胸口涌现,以血角为中心,一层肉眼可见的赤红色猛然亮起。如同滴在清水中的墨汁一般,初始颜色非常明显,翻滚着逐渐晕染扩散开来,直到重归平静之后,变得无人可察,可若有心对比,却发现整杯清水的颜色都深了一些。
从血角这里呼啸通过的魂源,无一例外都染上了一层赤红色,然后逐渐扩散传播,直到所有屏障都泛起了一层淡淡的橙红光芒,并且细细看去,这颜色还在不断得变得鲜艳明亮起来。
随着肌肉牵动嘴唇,颌骨带动牙齿,随着紧咬牙关的血角喂喂张嘴,一股子烟气带着些许焦糊的气息从口鼻中散出,
他伸出分叉的舌头刮了刮自鼻腔中溢出的血液。
那些血液烦着古怪的光芒,不再是往常的蓝色,却也不是常见的红色,而是如同滚烫的铁水一般,耀眼的发白的橙红色,滴落到地面上嘶嘶作响,冒着青烟很快便消失无踪。
“新……星……”血角喉咙深处挤出了几乎被混杂而出的丝丝气流声完全掩盖的微弱话语,声音像极了他刚刚成为圣祖后被龙血改造身体烧坏声带的时候。
尽管声音微弱,圣族语却依然调动了周围浓度令人发指的魂源,几乎是同时,结界屏障接连做出了相应,浓稠的红色魂源自屏障外表换换上浮,最终形成了一颗悬挂于高空,犹如同太阳一般耀眼夺目的巨大红球。
“我见过新月军团使用这种新型的阵法,但是这个……”度莱曼遮着眼睛躲避着上方新星散发出的刺目光线,也不知道实在向别人提问还是单纯的喃喃自语:“有点太夸张了吧?”
“你见过新月军团使用……?”奥格瑞思眯着眼睛,在强光下看不清她具体的表情,只听她沉默了一会又忽然反问:“你见过总领亲自坐镇阵眼的时候么?”
闻言,度莱曼不再言语。
在一次被外人附加了诸多神秘色彩与阴谋论的政变之后,一个年仅十七岁的小姑娘从她的兄长手中接过了一个内忧外患的支离破碎的联盟,然后,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她带领着那支传说中攻无不克的新月军团攘外安内,挫败了魔王国,镇压了诸多妄图自立门户的公国,将月盟捏成一团,隐隐已经能与老牌的魔王国分庭抗礼,成为独立于人族与魔族两大派系之外的第三方国家势力。
但是在她离开总领的时候这一切都还没有发生。
她在那一次所谓的“政变”之后就已经身亡了,直至被千面领主从回廊中捞出,已经不知道过去多少年,他以一个奴隶的身份辗转换了多个主人,才在最近再度与总领相见。
老实说她并不愿见到总领,虽然一方面——的确,在他的心底也有那么一丝极其微弱的渴望,可在层层环绕的对与重逢的恐惧之中,那渴望根本不值一提。
直到终于在一只异魔的撮合下,这种重逢变成了不可避免的巧合,她才终于明白了什么叫物是人非。
她已经不再是她,而她也……不再是那个自己。
新星逐渐趋于稳定,混乱的魂源也逐渐安定,如同一只屏息凝神的猛虎,等待着合适的时机发动雷霆一击。
于是那颗控球的颜色也逐渐暗淡下来,不在夺目耀眼,现在更像是一个诡异的悬浮在众人头顶的微微冷却了的岩浆球体。
这个时候马面上的周人才看清奥格瑞思的情况。
这个家伙抱着膀子一副无所谓的模样,可是身体却嘶嘶冒着青烟,皮肤上也有许多肉眼可见的与亮红色火光交相呼应的焦痕正在快速的他强悍的再生力下缩小消失。
魂源对于身体的冲击,她借由“分担”的效果帮助血角承担了很多,同时,血角体内那炽热龙血的影响,也一并回馈到了奥格瑞思的身上。
对于自己的身体都会产生如此强大的负担,更别说是分担这股破坏性能量的第三者。也是这位实在强悍,面不改色的扛下了这自内而外的焚烧之后竟然仅仅是焦了些皮肉而已。
“你以为那个总领是靠什么才能以两个公国的国力生生顶住魔王国的进攻还能去平定诸多公国?那时我们给他的帮助微乎其微。”奥格瑞思微微扬着眉毛,表情说不上是冷淡还是平静。听她口风这个“我们”指的自然不可能是在场的这些人活尸当时的其他新月军成员,八九不离十应该指的是月盟境内青空祖龙王直属的派系。“一个刚刚提升上圣族的蜥蜴人,觉醒了微乎其微的血脉不上不下的半龙人,竟然都能做到这种程度。”她抬起烟气刚刚消散的手,看着自己手掌上的焦痕逐渐消失,轻轻地笑了起来,那笑声很古怪,既不是开心,也不是嘲讽,仿佛更多的还是一种感叹:“龙族血脉是如此的……令人敬畏。”
“那虫族呢?”吉如看着远处逐渐扩大的无边黑云一般的虫潮担心的问。
“虫族令所有人恐惧,即便龙族也是如此。”奥格瑞思盯着远处的黑云若有所思的回答。
“你好像一点都不担心?”吉如又问。
“虫族数量压倒性的多,但至少战力并不强……眼下这些只是线头试探可有可无的炮灰,真正的成虫一只都没有出现。”他不咸不淡的说:“如果我们挡不下这些,就没有任何活路。”
用吉如自己的形容,这次的战斗就如同关门大狗,瓮中捉鳖——他们自己就是被打的那条狗,被捉的那只鳖。
但即便知道这个战术再怎么不靠谱,实际上这些人也已经没有了任何办法。
跑又跑不掉,难道还能主动出击不成?
怎么着都是送,唯有龟缩驻守等待希望。
等待什么?十七苏醒?虫族退兵?其他的救援?或是找到那个不知道被藏在哪里的王虫?
如果他们没有挡住先头部队的进攻,他们会死;如果他们没有提前消灭或是让先头部队不得不放弃进攻——按照奥格瑞思的说法先头部队只会突进到达成战略意图或是全军覆没——那么后续的部队将会跟上,他们将在完全没有任何喘息机会的情况下持续作战直到死亡。
以一言蔽之,完全没有后路。宛如最后的挣扎。
正是因为如此,每个人都斗志昂扬,也是因为如此,吉如知道时间一长,这种被恐惧激发的斗志必定会变做一种绝望。
“那我们到底该做什么?”
“跟他们一样。”奥格瑞思挥手指向城墙下方聚拢的一群士兵。“阵眼为主导,而为汇聚魂源的基点需要源源不断地人为供给魂源作为引导来强行收纳外界的魂源。你们准备在某个时刻将他们替换下来,将魂源注入术法基点,直到将要枯竭之后再由下一批人替换你们——相信我,这不是个轻松的活,所以就不要再心理上给自己更多压力了。”奥格瑞思的表情依然平静,但紧缩的眉毛却出卖了她没有表露的忧愁。
显然,面对虫族,没有任何人能够真正置之度外。
要说真的有这样的人……
吉如挑了挑眉毛,他的思绪不自觉得有拐到了那个不见音讯的同乡身上。
如果那家伙在这,想来这事情会解决的格外轻松。
外界,悬浮于屏障上方的光球已经达到了五个,环绕着圆形屏障在上空缓缓的盘旋。这时黑云依然在众人的视线中完全扩散开来,伴随着连绵不绝轰鸣巨响。
黑云迅速的逼近屏障,此刻屏障内的人终于看清了黑云的真正面目。
那是无数人头大小黑色飞虫,细长的四肢,尖利的口器,无数对翅膀扇动时发出的嗡嗡震颤声叠加在一起犹如滚滚雷鸣。
“这么大的蚊子???”只看了一眼,吉如感觉一股冷气顺着脊梁骨往上顶,直顶到天灵盖炸裂开来,扑簌簌打了个冷战,只觉得嘴里发苦手脚冰凉。
先前他想象过前世闹蝗灾的景象,可等到虫族真正来到近前,他才知道他想的太天真太简单了。
这场景可怕和值百倍。
数之不尽的虫潮顷刻间就完全淹没了屏障,竟透不过一丝光亮,若头顶的魂源屏障还泛着淡红色的光芒,整个卡蒙山城现在只怕是一片漆黑。
的确,吉如有些害怕虫子,虽然不至于被一般的飞虫吓到尖叫……
但这些实在是太大了!
给的也太多了!
一般的军队对上这样的虫潮只怕顷刻间就连渣都不剩了,刀剑一类的冷兵器完全没有用武之地,甚至他印象中的前世科技,能拿来对付这种东西的也只有生化武器与核武器,何况真的动用那些武器,也抗不过这些生命顽强的恐怖生物。
在虫群即将接近屏障的一刹那,血角蓄势已久的术法发动了。
“抗拒!”他猛然大喝。
圣族语带着独特的共鸣,融入魂源,接着整个屏障骤然红光大盛。
犹豫整个屏障早已被龙血沾染上火元素的特性,因此这一发抗拒术法自然地带出了灼热的气浪。
距离最近的虫族顷刻间被焚烧一空,可扑向屏障的虫群犹如无穷无尽,术法余力有限,终究热力散去,消散在层层叠叠的虫潮之中。
没有人知道这一发术法究竟消灭了多少虫族,所有人都知道那会是一个可怕的数字,但那个数字与虫群的总量相比较却显得的微不足道。
虫群被抗拒术法的风压逼退,片刻之间,却又生生顶了回去。
只是血角却没放过这个空挡。
“火云升腾。”他咬牙低吼出这个词语。
那是比“火焰抗拒”更高级别额的术法,拥有更巨大的消耗,更大的范围,更长久的持续时间,最重要的是,更加适合面对成群的大量敌人。
若说不足,术法的发动更慢,扩散距离广但速度奇慢无比,并且需要逐渐提高温度,无法在一开始就对敌人造成有效的杀伤。
这样的术法只有在集团战争中才能起效,并且属于很鸡肋的法术之一——对方的法师才不会眼睁睁看着这么大一朵云彩从对方阵地飘过来却什么都不做。
不过眼下,面对自杀式袭击的庞大虫潮,这样持续性的大范围法术确实在合适不过了。
虽然短暂,但先前的一发“抗拒”术法确实为“火云”的成型争取了足够的时间。
而后,伴随着“升腾”的效果,屏障与五个新星开始源源不断地涌出红色的灼热烟雾。
这些飘着火星的烟雾在虫潮中缓缓蔓延,蜷曲焦化的残破肢体如同下雨一般砸落在屏障上,被分解同化成为流淌在屏障内庞大魂源的一部分。
伴随着短暂的接触,战局看似一边倒,但却没有人开心的起来。
原因很简单,虫族虽然仍在一波接一波的犹如飞蛾扑火一般扎进火云内,但虫潮却依旧遮天蔽日,没有任何减少的迹象,也没有任何停手的迹象。
并且所有人都知道,眼下的情况,彼岸中平常战时最大的依仗“返魂”已经完全失去了作用。虫群减少的再多都无济于事,只要虫潮没有消散或是被完全消灭,只要屏障出现一个缺口,对内部的人而言就是完全的失败。
“保持住隔音屏障!四队!把二队替下来!五队补过去!”看着屏障外翻卷的红光和黑压压的虫群,奥格瑞思有条不紊的下达着命令。
现在早已没有第七军,第十三军以及特务队的区分,所有人员被重新划分编制,整合成了新的第十三军团,使其不再的时候血角暂代军团长,奥格瑞思则成为他的副将,在他无暇分心的时候负责军团的指挥。
这时,吉如忽然注意到奥格瑞思紧缩眉头眯起了眼睛,顺着视线看去,发现伊格尼斯一边走向这边,一边很仔细的擦着手上的污渍。
“还是不肯说?”奥格威斯开口问。
“嘴硬的很,何况我们也不能用太强硬的办法。”伊格尼斯的表情也很难看。
吉如知道他们在说谁。
只在伊格尼斯他们进驻卡蒙山城时跟血角远远地见了一面,那是一个看起来就很难相与的矮人,浑身伤痕,却依旧一脸的不屑与倔强。
那正是早年声名远扬,却已经消失了很久的绰号“黑柄锤”的传奇工匠,因为时间太久反而已经没人直到他的真名了。
正是他,只身从虫族内盗出了王虫的幼体,并且无论如何也不肯告知王虫藏在哪里,而虫族与其说是定位了王虫,倒不如说使用什么方法定位了他。
“总领不许我们对他用刑,真难办……”伊格尼斯摘下眼睛仔细的擦拭,吉如尽量不去注意那些像是血污一样附着在镜片上的污渍。
“能问出来的话早就有结果了,你也去准备一下替换这一批。”奥格瑞思说:“持续释放火云需要消耗相当大量的魂源,他们坚持不了太久。”
“如果能一直维持火云……,只要坚持下去我们不就赢定了?”这时候刚刚从前线被替换下来的黑星摇摇晃晃的走上城墙,一屁股坐在石板上,呲牙咧嘴的皱眉盯着屏障外那黑压压的虫群。
“恐怕是……没那么简单。”奥格瑞思从未放松过对虫群的监控,几乎在第一时间就发现了虫群的变化。
随着前方的重庆滚不断被焚烧,后方虫群却在火云中不断地压向屏障,不单是她,许多人也都逐渐注意到了天空虫群的变化。
那些虫子原本黝黑纤细的腹腔,逐渐鼓掌起来,内部微微有光华流转,并且全身上下都隐隐泛起一股红色。
“他妈的……”奥格瑞思咬牙切齿的咒骂道:“抗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