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龙一脉?跟暗湮氏族有关系么?”
“当然有关系,魔王国的八大皇室就相当于八个最为强力的血脉派系分支,若果举出对虫族最为有效的天赋,冥龙一脉就是首选。”杰西卡老神在在的说。
入冬之后,月盟终于在年底迎来了第一场雪,这雪下得不大,却持久得很,自头天晚上杰西卡与不容易引人注意的琥珀一道入城去买了些众人伪装的衣物开始,直到众人一起登上马车行至途中,这雪依然不疾不徐飘飘悠悠的下了半天一夜。
不知何时开始,漆面依然被白雪完全覆盖,隐隐有些上冻,正如不知从何时,逐渐增加的随行的成员一般。
这一点在几人重新坐上马车后显得格外明显。即便有衣物的遮掩,几人的造型也有些过于别致显眼,致使几人不得不放弃了昂贵豪华宽敞舒适但是雇佣手续繁琐的高档马车,在这雪天随便雇了一辆敞篷的破旧木板车。
车的来路一看就不正经,拉车的是一个昏昏欲睡,眼花耳背的老头,但从他在看到这奇怪组合是毫无变化的神色中能够猜想的到——如果这老头不是老年痴呆,那他一定经历过大世面。
毕竟十七有了身体,不能在想过去一样保持不占空间的灵体状态。琥珀跟玛瑙也便会原来的形态随性,万幸这两位不占地方……可没承想印象中神龙见首不见尾本该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的树精小姐弗洛哀也加入了行程。
这还得从杰西卡那个管杀不管埋的计划说起。
她在外面需要弗洛哀的协力,前期在十七得到身体时作为一道保险保护杰西卡,确保对于十七身体的构建不会半途终端,同时又不会被发狂的无意识身躯伤害。此后还需要作为一个标记来完成后续的操作。
于是敲定方案之后弗洛哀自复苏森林东侧出发,星夜兼程,避开祖龙王的领地,横穿碎裂山群,自东北部进入月盟,提前来到说好的地点待命。
问题在于中间这段时间杰西卡可没有做好什么完整的日程安排。
她现在无官无职的,指望她安排出一套旅游路线?姥喽!
何况月盟除了总领之外还有几个青空祖龙王派系的圣族势力,虽然名号矮了一截,可较起真来也够得上是些割据势力了,他们可不会放任其他祖龙王的眷族在月盟闲逛,虽然彼此之间不至于撕破脸皮闹什么大动静,但终归还是个麻烦。
复苏森林也不是她弗洛哀说回去就能回去的 ,路途遥远不说,到了地方她也撬不开世界规则的封印啊。
想来想去当然还是跟着杰西卡和十七同行更加方便,何况有十七这块金子招牌,其他不知道十七力量现在出了问题的圣族多半也没那个胆量来下绊子,一路上能省去不少麻烦。
不错,十七的力量出了问题,自来到一世界之后,不敢说顺风顺水,却也让不知多少人为止忌惮的,独属于异魔的那份力量……
以一言蔽之,不见了。
说是不见了,仔细一想,或许应当形容成“被扣押”了。
“腐化……是么?”继续话题,十七跟上了杰西卡的思路,可有想起了一个不合逻辑的地方。
“血角觉醒龙血的时候……我并没有完全被挤出彼岸……我是亲眼的见的。血角觉醒的只有‘炎龙一脉’的‘火炎’能力,如果属于‘冥龙一脉’的‘腐化’能力也一同觉醒,他不可能瞒我们的。”
“所以,我归结为三个问题。”杰西卡比出三根手指,颇有些得意的在十七面前晃了晃:“‘我们看到了什么?’、‘什么东西消失了?’以及‘为什么?’”
十七耸起膀子歪了歪头,做了一个无可奈何的表情。
“腐化能力是无法抵消的。”扭头看了看车夫一圈乱糟糟的白头发,然后视线在同行几人身上依次扫过,杰西卡忽然说:“这里有些位活的比我久远得多,倘若我的知识有所欠缺希望各位不吝赐教,不过就我所知……冥龙一脉腐化的能力并不是单纯的魔素组合,更是一种规则,魔素,命源,精神力,魂源,或是凭借肉身硬抗都无法阻止这种能力——当然,与你的能力不同。”
大概是看出了十七表情的细微变化,末了杰西卡又补充道。
十七又看了看其他人,除了玛瑙这个看不出表情的虫族,其他人都没有什么更正的欲望,也就是说杰西卡说的八成是真的。
涉及到规则的能力,这还是他第一次听说出他自己以外的例子。
也不由得他心生疑问,因为此前他一直把自己的长波短波以及直接接触产生的那种效果成为腐化。并且一直当做是异魔特有的能力。
可是如果这种无法阻挡的能力烂了大街……异世界未免有些太过凶残了吧?
杰西卡似乎不想再异魔这个话题上着墨太多,话锋一转,又说道:“规则最大的特点就是泛用性,既能伤敌,也能伤己。那么回到最开始的问题上,伊尔科尔泰出身暗湮皇室这点毋庸置疑,同时拥有绯月皇室血脉也是不争的事实。那一天我们看到了什么这无需赘述,问题就是我们‘没看到’什么——你仔细想一想,什么东西消失了?”
没看到什么?
十七双手伸进兜帽内,手指插 进头发里,缓慢而无意义的抓挠起来。
成为异魔之后,虽然头发末端尾椎化成的辫子自己无可奈何,但万幸不用担心脱发或者是头皮屑一类困扰社会人的问题。
现在辫子不知为何消失了,头发松松垮垮披散着,却依旧没有这两样烦恼。
下意识摆弄头发这个习惯他自始至终没有想要去改变,但是不会在众人面前扑簌扑簌的掉头皮屑真是太好了。
越是这种时候他的思路就会愈发不可遏制的变得乱七八糟。
于是他强迫自己回到那个问题上。
这当真是个奇怪的问题。
天下最难的找不同就是放两张完全不一样的图片让你找有几处不同。
但这个问题也可以这样理解。
有什么是“本应当看到”但是却“没有看到”的东西?
觉醒时腐化能力的具体表现?血角自身的变化?身边人员的……变化?
对了。正是如此。
于是十七终于顺利成章的想起了一个自己早就该记起的问题。
“是嘛……老屈。血角身边的灵体不见了。”
车内几人自然不可能听懂所谓“老屈”到底是个什么意思,不过好在后面的半句话表达的非常清楚,前面这短短的两个音节就被当做感叹词糊弄过去了。
“你知道多少?”十七放下一只手,盯着面对而坐的杰西卡。
“不多,单从肤色能很轻易的看出来,伊尔科尔泰身上仍旧是暗湮皇室的血统占了大多数,如果他更多的力量表现为炎龙一脉,那么很可能是某种‘等价交换’。”杰西卡紧了紧衣领,端正坐姿说:“你认为是什么逼迫他不得不从魔王国出逃,来到月盟谋生呢?”
“血脉?”这个答案并不需要十七思考太多时间。
“正是,虽说被荒魇利用,但实际上魔王国内部本身也没多少人知道此事,几乎在所有人的认知中,魔王诞生依靠的是‘觉醒的龙血’。虽然难以做到像家父那样精纯,但依旧是龙族的血脉。”
“也就是说这个所谓的魔王争夺实际上就是在……争夺血脉。”
“是争夺血脉觉醒的机会,争夺一个名额。觉醒血脉的只能有一个,所以灭杀有力的竞争对手也是理所当然的,换句话说,伊尔科尔泰无疑是在先前的竞争中失败了。”
“是么……但是,不对。”十七说:“我不想通过无休止的疑问带偏我的问题,我问的是‘为什么’,为什么血角身边的荒魇分身会消失不见以及……他为什么要放弃暗湮原本的血脉转去和绯月的炎龙一脉进行等价交换。”
“你说的不错,这是很关键的问题……但是我不知道。”杰西卡收齐了脸上柔和的笑容,正色道:“或许你应该去问血角本人,以我的立场实在不可能知晓其中太多的关节由来。我说过我知道的不多,不是么?”
于是十七收回了手臂,紧了紧貌似是为了这避风寒,宽大到能遮挡他全身的连带着兜帽的袍子,抱着膀子皱着眉陷入短暂的思考,不多时他又抬起头来,与杰西卡对上了视线。
“说说我好了,你对我现在的这具身体——还有这个状态了解多少?”
“你……在意识恢复之前的事情,还记得多少。”不知为何,杰西卡脸上的表情忽然变得关切,眼神却有些飘忽不定。
就在十七显露出某种即将发作的迹象时,一旁的琥珀却说话了。
“你自己好好看看,虽然不知道你这个状态还能看清多少……你又何苦逼她呢?”
闻言十七一愣,仔细的盯着杰西卡端详,虽然这种对女性毫无顾忌的观察令他自己内心都多少感到有些难为情,可是他却隐隐的感受到了一些别样的东西。
“……是谁?”许久之后,他问道。
杰西卡避开了他的目光,笑着摇了摇头。
“这也是其中的一部分?”十七低下头,视线空洞的盯着斜前方的地面:“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之前看不到这些……我以为之前对于这些东西的反应应当比现在灵敏很多……毕竟你说……”
它恢复意识后,此前那些模糊的记忆如同一个熟睡时悄然出现的梦,浆糊一般站粘黏在脑海内,明明看不出个所以然,却总会提醒自己在记忆深处有那么一块东西。
他记得自己看到了彼岸,记得自己好像有什么很强烈的情绪波动,记得自己……可能带回了些什么。
但他在清醒之后却知道,他带回的事被世界规则扣押在彼岸的,羁留在异魔身体中的一部分。
微弱的不能再微弱,对于异魔而言微不足道的小小的一块碎片,对于现在的他来说却显得格外的不同寻常,甚至超出了进入彼岸之前时的感受。
正是如此,他这才发现在杰西卡身上,过去他始终没有发现的不同寻常的东西。
一道撕裂了她的身体,却又像钩锁一般把他的灵魂粗暴的拼合在一起。另一道则贯穿了他的身体。
没有实体,无法描述,却能带给他直观的感觉。
那是规则。
他自己也能运用,但却从未有过如此深切感受的规则。
并非是什么烂俗的时机未到的桥段,她并非不想把事情说明。
是她不能。
“有一部分我们可以代劳,这也是我们来到这里的目的。”玛瑙说:“不过以我们的格局也没有办法解释的太清楚……往大里说,你知道所谓的颜色么?”他只是单纯的爆出了问题,却并没有指望得到回答,而是自问自答一般自顾自的继续说道:“颜色,是这个世界为了模仿‘起源’而自行孕育的,他们拥有‘世界’理解范围内的对于‘起源’的拙劣模仿。可即便是拙劣模仿,也不是‘世界’能够完整孕育出来的。因此‘世界’诞生了不同的颜色,交织在世界规则之下,演变出了‘极限’。这个极限,就是‘天’。”
大概是被忽然吹起的一阵冷风驱散了睡意,琥珀打了个哈欠,恰好在玛瑙叙述停顿的地方接过了话头:“我们所在的‘世界’我们称作‘厄舍楠’。往大里说是一块大陆,往小里说就是一座孤岛。厄舍楠所谓的世界规则,大不过天。也就是说,这里不过是‘天下’而已。厄舍楠原本的住民是虫族,此后蓝色与紫色在这里演化出各自的部族,之后进入这里的颜色占据了厄舍楠,封锁了这一片小小的‘世界’自己构建出了你们口中所谓的世界规则。”
“实际上从真正‘世界’规则的角度来说,演化出的所有颜色都等同于‘失败品’因此也就任由他们在规则之下自生自灭,由此,这片无伤大雅的‘界中之界’被保留下来。”玛瑙到时一副不怕冷的样子,盘着两只小短胳膊,另外两只胳膊撑着座位,煞有介事的说:“于是你们的世界总有了‘内’与‘外’之分,而从外界进入的不属于这个世界,不在厄舍楠规则之内的生物就会被认定为‘异魔’。因此严格来说,我们并不该单独分类为从厄舍楠被占据后诞生才这里的恶魔,而是从外界进入的异魔。”
十七抬头看着毫无表情可言的虫族。
这种说法云里雾里玄而又玄,听着倒是有几分玄幻仙侠风格。不过这也确实解释了为何这两人能够穿越世界规则的屏障出入祖龙王的领域与世界遗迹。
世界之外的世界……一层套一层的规则。若有可能的话十七也想喊一声“禁止套娃”发泄一下。
过去他的世界很小,也大的无边无际。
他知道他的住宅中有许多房间,所住的楼上有许多这样的住宅,小区中有许多栋这样的楼房,区县内有太多这样的小区,城市中有数个这样的区县,省内又有大大小小的城市,国家有几十个省份,地球有百十个国家,而宇宙中像地球这样的星球不知凡几。
以时间为轴,世界会展开无限宽广的空间,以空间为轴,又会向过去、现在、将来延展出无限的时间。
甚至他在每个时刻做出的每个选择都会衍生出一个不同于此刻的选择无限递增。
他能想到的世界就是这样的辽阔。
不过他同时也清楚,人是有局限性的。于他而言,存在的只是与他相关连的那十几平米见方的小小的房间,其余的他不在乎,也不必在意。
他是个彻头彻尾的唯心主义,他觉得,因为他不去关注,因此哪些事物就不存在了,至少不存在、也不必存在于他的世界,剩下的只有他着眼的一亩三分地而已。
是否会有一粒尘埃中蕴含着一个同样广袤无垠的宇宙?自己所在的宇宙又是否只是某人眼中的尘埃?
认识有局限性的,再理性的人对于事物的认知越无法逃脱“人”这个先决条件。或许物质就是存在,又或许不存在,但他只在乎自己有限的感官中看得见摸得着的物品。
现在,他似乎多了对于魔素的感知,多了对于规则的感知,就好比那东西本来就在那里,只是你感受到了,于是它就真的出现了。
现在摆在他面前的同样是一片广袤无垠的世界,天外有天。
他有些想笑,它总想着看过许多书里的主角一层一层的突破极限,一次一次的达到更高的境界,可鬼知道这一次突破之后到底还有什么玩意。
他才不在乎那些,管他什么天外天人上人。他只在这里着眼于他能看到的事物,别的东西——不去想他,自然也就等同于不存在。
“夫唯不争,则天下莫能与之争。”他嘴里忽然吐出一句在场众人谁都听不懂的话。
开玩笑,汉语就够难懂的了,他还说的文言文,这一帮子异世界的土著上哪里去猜。
“我是在说我不在乎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你只要简单明了的告诉我与我有关的事情就可以了。”十七对玛瑙说。
“我们与颜色做了交换,以替它工作为代价减缓了不会受到限制的名字。你的情况与此类似,嗯哼,就是这样。”于是玛瑙简单地说。
“卧槽,那详细一点的呢?”十七愕然的追问。
“费舍玛,你的这具活尸躯体,用于驱动的核心是‘费舍玛的心脏’。”杰西卡说:“因为是我做的,所以无关规则。”
与规则无关,言外之意就是这方面的内容可以说。
“所以说?”十七有些期待地问。
“我不知道,或许会有关联,或许完全无关,我能告诉你的就这么多,至于会不会成为什么线索我就不得而知了。”杰西卡苦着脸郁闷的说:“忘记不等于消失,或许你会在某一时间的时间想起来。我们还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
“想起来什么?我有忘掉什么东西么?”十七莫名其妙。
可杰西卡再度摇了摇头闭口不谈了。
十七真的不想再玩这种猜谜了。
哪怕是惯用套路也好歹会说个什么时机未到,这种明摆着就是不能告诉你的情况他还真是闻所未闻。
就好比明明跟公司只有一街之隔,却只能坐班车绕过大半个市区才能到达。
但是如果涉及到规则,十七确实也没咒念。
“比起那些虚的,先关注一下眼前吧,这个身体适应的如何?”杰西卡摆了摆手岔开了话题。
“哎……”十七长长的叹了口气,撩开袍子,把两只手举到面前。
“这玩意根本没法当做人吧?”他说。
当然,再联想到这玩意的核心是那个“费舍玛”——恶魔的心脏之后,这种造型也多少在情理之中,甚至还万幸不是恶魔那种看上去相当有冲击力的,筋肉虬曲的外骨骼。
恶魔这种生物包括见到的千面领主在内,看上去就像是被剥了皮的动武一样,由相当重口的红色肌肉状组织和白色的筋腱交至粘连而成,大部分未知迹象过去看到的解剖图一般,只是在一些地方会有奇怪的组织扭曲堆积与突起,看上去相当掉SAN。
不过实际触摸后就会发现那玩意没有想象中黏黏糊糊的触感,摸上去反而相当的光滑并且带有很强的韧性,仿佛一层古怪的仿生学外骨骼一样。
至于恶魔这层外骨骼到底包裹着什么……估计他们自己也说不清楚。
十七的身体与此有些区别。
整个身体块头比过去的人形分身稍大一点,但是只有一个基本的骨架,像是胸腔腰腹等位置全都缺斤少两的,别说皮肉,肋骨下面能封上口都是万幸。
整个身体同样是由许多解构穿插构成,但是在和谐解构既不同于恶魔的肌肉状组织,也不同于他印象中充满科技感的结构,硬要说的话就是异魔那样的外骨骼堆积穿插搭建而成的一具身体。
不过好在锁骨以上还有点人样,除了个别的一些骨刺增生之外没什么太夸张的部分,根原先相比反而是没法去掉的两根犄角消失了。
如果问道身体有什么变化。
相较于过去,身体各项机能其实都增强了不少,异魔的各项能力——基本都没回来,不过对于规则的感受反而更清晰了。
唯独让十七非常不适应的是,他庞大的精神力不知为何全部被压制在身体中,难以运用,并且这具身体所有的动作似乎都会剧烈的消耗精神力。
他大概有些理解杰西卡的感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