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的泉城,白天的太阳像火一般的炽热,连蝉鸣都歇了声。
我的头发开始变长了,没人的时候,我会试着戴上粉红的发卡,在镜子中自满一番,然后默默把它塞到了衣柜深处。
中央广场往北,沿着涌泉北路直行,就到了泉城的明湖。
八月的明湖,荷花开的旺盛。“四面荷花三面柳,一成山色半城湖”,红的粉的荷花装点着泉水湖,一年一度的荷花节如期举行了。
每年这个时候的傍晚,明湖都会挤满穿着明亮艳丽的善男信女,往湖水中投放荷花灯,以祈求一年的风调雨顺。
荷花灯,红的绿的塑料制片巧妙地做成荷花的形状,中间一根红烛,能够漂浮在水中燃烧。
将荷花灯放入水中,让其自然漂去,然后闭上眼,双手合十,那愿望会被流水带到远方,让远方的神灵听到虔诚的声音。
我们,都是曾经单纯的孩子,单纯地连一张白纸都不想捅破,我是这样深信不疑着。
我是试着想要自己手制荷花灯,但是笨拙的手始终弄不出完美的花瓣,最终还是选择了购买现成的。
“姥爷今天身体不好去了医院,妈妈会晚点回来。小若,你不是要去看那荷花节吗?给你两百块钱,顺便去平民药房帮姥爷抓两贴药回来,妈妈先走了啊。”
桌上是两张红色的毛爷爷。
“今晚我去明湖看花灯,回来给你们发照片。”我在社区发了一个笑颜的表情。
“好啊好啊,小梨子,今晚你是作为男生去,还是作为女生去?”曦儿倒是提醒了我。
我回复,“当然是女生。”
假发,淡妆,在这个15岁的夏天尾巴,我又穿上了白色的百褶裙。我在镜子前仔细梳妆,看着镜中长发垂肩的自己,嘴角带着微笑。
太阳已经西斜了,暑气也已经慢慢消了下去。我拎着粉红的小挎包,带**的荷灯,向着明湖方向走去。
傍晚的风带来一丝丝的沁凉,我很欣赏这样的自己,只有这个时候,我才意识到自己活着的意义。
明湖。傍晚的彩灯把水面照映着透亮,仿佛是一面闪着光的银幕。蛙声起,在夏末的傍晚增添一份热闹。
我点燃了荷花灯的烛火,轻轻地放入水中,闭上眼,轻轻许愿道,如果可以,我想成为一位真正的女孩子,可以不要对自己的内心那么卑微。
环顾四周,和我一起来的人真是不少。明湖上的画舫也点亮了彩灯,映射着四周的红色的、绿色的、蓝色的光芒,在这片渐渐昏暗的景色中异常耀眼。明湖泛舟,本该说的就是这片夜景吧。
这边,人声喧哗,有很多人先是聚拢,然后又仿佛鸟兽散一样趋避不及。
我走过去,这是一位短发的青年,穿着还算工整的西服,脸上渗着汗水,一脸憔悴和惊慌。
“大叔大妈们,行行好,能借我点钱吗?我的钱包和手机丢了,现在回不去酒店,谁借我打车的钱,或者借下手机,我和同事会合后就还给你们。”青年的焦虑溢于言表。
“骗子。”我看到一位大叔飞步走开了。
“年纪轻轻学什么不好,要做乞丐。”一位老婆婆一边叹息着一边离开。
我在学校听过了无数遍,在家又被妈妈唠叨了无数遍,“现在的骗子很多,遇到这样的人尽量不要理。”
我想走,迈出了左脚,又停住,回头看看他,那无奈的表情似乎不是装的,大概吧。
就是那一瞬间的迟疑,青年向我走了过来,“小妹妹,能,能帮我个忙吗?借一下手机,电话,我叫我同事来接我。”
“我……我还是学生,没手机的……”我有点惊慌。
“那么借我一百块……不,五十块也行,我,我第一次来这里出差,不熟,我打车回去就向同事借钱还你。”
“我……我……”
“求求你,小妹妹,你那么漂亮,心地一定很善良,我,我真的很着急……,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以后会嫁个好人家的。”他都有点语无伦次了。
我掏了掏口袋,只有,完整的两张毛爷爷,还有几个钢镚。
“我,我没零钱……”
“求求你,我会记一辈子的。我还你两倍,三倍,好不好?”他接着说,“我就住在南郊酒店,要不你跟过来,到那边后我送你回去……”
……………………
神差鬼使地,我竟然把一张毛爷爷递给了他,青年对我千恩万谢,然后递给我一张名片,“这是我的名片,放在上衣里面的口袋没和钱包一起,你以后如果有了困难可以来找我。”
那时候,我的脑袋晕乎乎的,也没怎么想,把名片放到了上衣的口袋。耳边传来大叔大妈的叹息,“看来这个小妮子被骗了,哎,真是……”
回去,回去,经历这样的事,我再也心情赏景色,对了对了,还要给姥爷买药,怎么办,剩下的只够买一包了。
没办法,一包就一包吧。我回到家,顺利卸了妆,换上男装,在我的社区倾诉着我的遭遇。
“小梨子,你太善良了,这世界坏人多,以后别那么轻信别人了。”曦儿安慰我。
“小梨子,那你怎么和你妈妈交代呢?”小咪问
是啊,怎么向妈妈交代呢?这是个问题,是默然忍受命运的……算了,还是必须承受命运的暴风雨。
深夜,妈妈回来了,脸上一脸疲倦。
“外公……怎么样?”
“哦,没事,医生说没大碍,吃吃药就好了。”妈妈一边脱下鞋子,一边回答,“哎,小若,药买回来了吗?妈妈明天送过去。”
药。看来这一关是逃不掉了。
“放在桌子上面。”
“哎,小若,不对呀,妈妈给你的钱是买两包的,怎么只有一包?小若,你过来。”
我只能乖乖过去。
“小若,你给我解释下怎么回事?”妈妈的脸有点严肃。
我是知道她的,雷厉风行的她,没办法简单糊弄过去,可是这事怎么说呢……
“我……我弄丢了……”我唯唯诺诺着。
“丢了?小若,你看着我的眼睛。”妈妈的目光如炬。
我默默地抬头,仿佛像受惊的小兔子,目光一对上妈妈的眼睛,就迅速移开。
“小若,为什么要说谎?是妈妈平时给你的零花钱不够吗?你是不是去买了什么东西?你要东西和妈妈说啊,妈妈又不是不给你买……”
“……”
“你倒是说话啊,是不是把东西藏起来了?什么东西值得你去说谎?”
“我,没有……”我想是瞒不住了,如果让妈妈搜起我的衣柜,那一切都完了。
“小若,你能不能学乖点,妈妈容易吗,你能不能让我省点心?”
——你能不能让我省点心?省点心?省点心?
我咬着嘴唇,莫名的委屈让心变得好痛。我是那么地乖,不惹事,不顶撞,拼命去学那些我根本不喜欢的物理化学符号,仅仅只是为了让眼前的她高兴一点,表扬我一点,可是,这一刻我却成了坏孩子的典型。
“我,我把钱借人了……”
“借人?借给谁了?同学?”
“一个,一个不认识的人,他丢了钱包,很着急……”
“什么?”
“我把钱借给一个丢了钱包的叔叔了,他在明湖那边丢了钱包,他很着急,我,我就……”
“………………”
“我说的是真的,相信我”我眼中的泪水充盈着,“我只是好心帮助他,只是这样好心而已……”
妈妈盯着我的眼睛看了一会儿,叹息道,“好吧,我信。可是小若,我说过多少遍了,这是骗子,骗子你懂吗?你都15岁了为什么还那么幼稚?你知不知道现在骗子就是专门骗你这样的小孩子的?”
“他不像坏人……”
“闭嘴,老娘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饭还多。这样的骗子我见得多了。又是外地人,那些外地人来泉城么事不干就知道坑蒙拐骗,警察也不管管——小若,你听好了,下次遇到这样的人,你给我躲得远远的,听到没?”
“是……是……”我不敢应嘴。
妈妈的教训很长,半小时后,我回到了房间。
然后,我拿着纸巾,抹去眼角的泪。
我只是想要做个好孩子,为什么她就是不理解?
也许大人们经历过了太多的欺诈和沧桑,他们的内心已经一遍又一遍地被捅破,然后再补上,满是疮痍,可是,为什么不给我们一点相信世界的理由?
“曦儿,欣儿,果果,小咪,我真的好委屈。”我在社区上发消息。
“小梨子,你妈妈也是为你好,以后注意点啦,现在骗子真的很多。我爸爸也被骗过。”欣儿回我。
“小梨子,你是好人,可是这个世界上坏人太多,我们要防着的。我懂你妈妈的感受的。”曦儿的回复。
真的是我错了吗?不过这时候我是没想到的,在往后的日子里,那个男人会再在我生命**现,而且,不仅仅只是路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