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泉中，是有历史的名校，也是整个泉城最好的高中之一。请同学们好好珍惜这三年的时光，不要让自己留下遗憾……”
讲演，始终是那么振奋人心，那么让人热血沸腾，我抬头，“德行天下”四个大字的横幅高高地挂在会场，我攥紧拳头，靠在胸口，默默地对自己说，小若，新的日子开始了，一定要加油，一定不要让妈妈失望。
新的班级，环顾下周围，阿敏不在班上，八斤，似乎在隔壁班，都没有熟人，还好还好。
“嗨，你好，我记得看过你。你叫……小瓜皮？”
啥？我一惊，哦，是安，是他，那天远远地看到他，现在的他，穿着泉中的校服，蓝白相间的校服，双肩垂下是一片靓丽的蓝，双袖是白色中几条蓝色长条，左胸是一个显眼的校徽。近近地看着他，他的脸是标准的瓜子脸，脸上没有一点粉刺或者瘢痕，眼睛很亮，嘴角微笑着，看着我，我突然有点紧张。
“我，我叫黎小若，不叫小瓜皮。黎明的黎，大小的小，若就是那个草字头下面加一个右……”
“你好小若，很高兴认识你。”他伸出手。
“嗯嗯，你好。”我轻轻地半握住他的手，他的手指很长，像是弹钢琴的手，秀气而修长。
然后，他突然靠了过来，在我耳边轻轻说，“那天的你很漂亮，是我见过最漂亮的人。真的。”
我的脸微微泛红，我希望被夸耀，但是不是在这个场景下。
“那个，能不能不要说出去……我……我不想大家知道。”我轻声哀求着。
“怎么会呢，我这人啊，一向最看重朋友感情了。”
“那么，我算是你朋友吗？”我轻轻问。
“你说呢？”他微笑。
“嗯嗯，我也很愿意相信你。”他的笑有种让我安心的力量。
位置安排下来了，安坐在我的后排。
“这叫缘分吗？”安是这样笑着问我。
“也，也许吧，呵呵……”我笑笑敷衍。
“小若，我有一个问题，你的声音，本来就是这样子吗？有没有做过手术什么的？”安问我。
“没，没有，本来就是这样的。怎么了，很奇怪吗？”我有点紧张。
“哦，本来的声音啊，真好听，真的。”安回答。
“是，是吗……谢……谢谢。”这是第一次有人夸我声音好听，而且是那么干净的男孩，我觉得心中有点小小的骄傲。
日子就这样不紧不慢开始了。白天是七节课，晚上是三小时的自习。和其他学校不同，我们泉中提倡自主学习，晚上可以选择回家看书。
因为药物的作用，白天我总是显得很困乏。强打着精神，却总是忍不住想要瞌睡，我强挺着，实在忍不住了，就狠狠拧自己的腿，就算这样，还是异常疲乏。
“小若，又熬夜学习了？天天那么努力，是想考清华吗？”安打趣着。
“不，没有，就是睡不好……睡不好……”其实我睡的不少了，回家后除了手机上打开天使花园外，连电脑都没开过。可是我要是说出因为吃药的话，我实在是说不出口。每次听完课，我的笔记总是断断续续的，想要补完，周围没有太熟的人，回头，看到安，我指着笔记的空缺，小声地问道，“请问，这里，你知道吗？”
“小若，这是我的笔记，借你看看吧。”安递过笔记本。
“谢谢……你为什么对我好？因为……我们是朋友？”
安没说话，只是笑着说，“没事，没事，应该的。”
我没说话，心中充满感激，那种暖暖的感觉，是友情吗？似乎，还有点别的心情？
学习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一个月过去了，我开始大致熟悉了我的周围。安坐在我的后面。前面是个打扮的略为花哨的女生，据说是某富商家的女儿，据说不好惹，班里人都喊她“孔雀”。
我的同位，是个眼镜男，平时不说一句话，正如他的名字“静静”。你没听错，这是男生的名字。
班上还有几个是借读生，学籍是挂靠的。比如坐在最后一排的阿傻。他只是长的有点憨，其实总体功课还是不错的，只是，语文除外。
叫他阿傻是因为语文课上，老师讲三国，讲到曹魏，他突然提出来问，“老师，苟或看到曹操送他空盒子，为什么自杀了？”
苟，苟或……
全班静了，谁是苟或？后来，他前面的班长看不下去了，戳戳他，轻声说，“这两个字念荀（xún）彧（yù）。”
哄堂大笑。语文老师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子，扶一扶眼镜，走过去，拍拍他的肩膀，递给他一本字典，“小伙子，这个送你了。以后多查查，多学学。”
于是，他阿傻的名号从此坐实了。
晚上的时候，打开天使花园，我把班上发生的大小事情都分享给他们。
“小梨子，你们班那么有趣啊，真好，我也想上高中。”曦儿回我。
“曦儿，你真的不去上高中吗？读完今年，就可以中考，然后考你想要的学校，然后和我一样坐宽敞明亮的教室里继续读书。”
“不是的，小梨子，我家情况很复杂，我读完今年这个初三就不打算读下去了。”
我心里莫名的伤痛。我们这个群体，确实有很多不为人所知的委屈。
“曦儿，那我以后每天晚上和你说说我学的东西。”
“好啊好啊，小梨子，不过我可能听不懂。”曦儿回给我一个太阳。
“小梨子小梨子，也和我们说说呗。”社区里面，小咪，欣儿，果果也坐不住了。
“好的啊，你们也没上过高中吗？”我好奇。
“没有，我都大学毕业工作了，只是，好想回到高中啊，听一听小梨子的故事，会变得年轻许多呢。”小咪回答。
“不过，小梨子，你在学校不会被发现吗？”欣儿问。
“不会吧，我没和任何人说过，他们应该不知道。”
“小梨子，听我的，不要和任何人说，哪怕再好的朋友也不要说，这个世界上不会有我们的位置。如果你说了，可能连朋友都做不成了。真的。”果果一本正经地。
我心里一阵凉风吹过，我想想，我，大概还没暴露吧。如果是安，他如果听了我的故事，会不会也永远不理我？
我尽量小心翼翼地，避开和人接触，除了前后左右的几位，尽量不会说上话。
尽管我是这样小心，可是还是遇到了意想不到的事情。
那天孔雀打着开水，头转向了窗户外面，我低着头走向位置，她从后面超车，和我撞在了一起。开水溅开，我的手被烫到了一部分，不过大多数都倒在了她的鞋子上。
孔雀惊叫，脱下鞋子，愤怒地看着我，“没长眼睛啊，没看到我打着开水过来吗？”
我轻声回了一句，“明明是你从后面撞上来的，我怎么看得见。”
孔雀“啪”地把杯子往桌子上一放，瞪大了眼睛，像只竖起毛的公鸡，“哎，你这人怎么回事啊？你知道我的鞋多贵吗？你烫了我的脚知道不？你……”
不想和她计较，本来我想说句对不起，可是后来她的话让我把到嘴边的道歉咽了下去。
“你故意的是不是？你是嫉妒我长得好看还是嫉妒我比你有钱啊，娘娘腔。”
娘——娘——腔——。绝对是故意的，声音拖得老长。
刺痛了我的心。我决定不再理她。
孔雀叨叨逼逼了半天，后来迸出一句，“娘娘腔，你等着。”
次日，数学小测试。
中午，老师找到我，“黎小若，你为什么不交试卷？学得差不要紧，可是要诚实，你不交试卷，我怎么知道你学的怎么样？”
“可是，老师，我交了啊，从后往前传的啊。”
“可是我并没发现你的试卷。你来找找。”
我从头到后翻了几遍，确实没有。奇了怪了，怎么回事？
“黎小若，别演了，你，晚上来我办公室再考一次。”老师离去了。
我突然想起来了孔雀，她曾经递给我一个异样的笑。
我回到座位，仔细检查四周，发现我桌角的前方，孔雀座位右后方，有一个揉成一团的纸团。我的试卷，她并没有传上去，而是丢在了这里。
放学后，大家都离去了，安是值日生留下，我叫住了孔雀，“你是不是故意的？”
“什么故意的？”她装作不知道。
“别装了，你这是报复。故意不交我的试卷。”我的声音沉了下来。
“我不知道，我要回家了。”孔雀拿起书包。
“站住。你先把话说清楚。”我拦住她。
“娘娘腔，你想干嘛？造反了不成？”她一把推开我。
自从吃了药，我的力气变得很小，这一推，我一个趔趄，差点跌倒，我顺势抓住她的书包，才没摔倒。
可是这一抓，她的书包裂开了一条缝。
“娘娘腔，你赔我书包。”
“是你动手的，我什么也没做。”
“娘娘腔，还敢还嘴是不是？我去告诉老师去，你让你爹妈来赔。”
孔雀力气比我大，我拦不住她，她径直走了。
晚上，在老师办公室，我又把试卷刷了一遍。数学老师看了看试卷，“咦，黎小若，你成绩不差嘛，下次没必要把试卷藏起来。”
“我没有藏……”我把揉成一团的试卷给了老师，“是孔雀故意整我的。”
“孔雀是谁啊？”数学老师当然不知道我们同学的绰号。
“就是坐我前面的女生。”
“有这事？”数学老师皱了皱眉，“我去向班主任说说去。”
晚上回到家已经很晚了。面对妈妈的询问，我只好闪烁其词，怎么说？同学故意陷害我？为什么陷害我？因为我不道歉？因为她喊我娘娘腔？这是我不愿意触及的痛楚。
我只好说，今天老师作业有点多，留学校完成了。
“奇了怪了，阿敏很早就回来了。你们班怎么特别的？”妈妈倒是没深究。
本来，我以为，这事儿就那么完结。可是没想到的是，第二天我和孔雀都被叫到了老师办公室。
“黎小若，听说你欺负女同学，撕坏了她的书包。她的包是名牌，她现在也很大度，没让你赔，你要和她道个歉。”
“老师，是她故意推我的，我只是顺手抓住一把，正好抓到她书包。”
“孔荃，你为什么推他？”孔荃是孔雀的大名。
“他拦着我不让我走。”
“黎小若，你拦她干嘛？”班主任再次转向我。
“她故意把我数学试卷扔了不交。”
“有这事？数学老师也和我说过，可是我不信，她为什么这么做？”班主任老师是古板那种类型。
“因为……”
我花了好大时间解释清楚这件事始终。
“那么，黎小若，你有证据吗？”班主任盯着我。
“我……”确实没有，估计刚考完试没人注意到细节。
“黎小若，怀疑同学是不对的。就算你们相撞都是无意的，你不能就这么诋毁你同学。没有证据不能胡说。何况人家是女同学。就算你是对的，你不能让让她？”
“我……”
“黎小若，你是个男生，你就不能大度一点，你看看人家孔荃多大度。随便怀疑人，这么小肚鸡肠，像不像个男人？快道歉。”
——你是个男生，男生，男生……
我最不愿意听到的话，我的心仿佛千针刺过。我心中最柔软的地方，又被老师翻了出来，然后，千刀万剐。
“我不要，我又没错。老师你太偏心了。”我眼中充盈着泪水。
“那我通知家长了啊，让你爸爸妈妈来看看你。像什么样子。”班主任一脸严肃。
通知妈妈……如果让妈妈知道这事……不行，我是个好学生，我不能让妈妈在学校丢脸……
“孔荃同学，对，对不起……我错了……”我的道歉，随着滚烫的眼泪一起夺眶而出，我转身，然后低下头鞠躬，我不想老师看见我的泪，“书包的钱，我赔你，你要多少。我身边只有十块钱零花钱。我会慢慢还你，一定会还清。”
“不用了，不用了，反正你家条件也就那样，你赔不起。我让我爸爸再买一个包。”孔雀像只骄傲的大公鸡，扬长而去。
“你瞧瞧人家孔荃，这才是我们泉中人应有的宽容嘛。德行天下。有了德才能在任何地方畅通无阻。”班主任似乎很满意，“黎小若，你在听吗？”
我再也受不了，哭着跑出了办公室。
上天，我只是想要做一个好学生，为什么这么亏待我？我明明什么都没错，就因为我没有证据？或者，就因为我是男生？可是，这是我选择的吗？如果可以，我真想重新开始，这样的人生，我再也不想要了。
如果，我就这样死去，这个世界会不会更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