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静静地趴着,疼痛一点一点蔓延着,哪怕稍微转动一分寸,都会带来全身的痛楚。
滴答滴答,时钟是这个房间唯一的声响,出奇地安静,只有疼痛让我感觉自己的存在。
不知道多久了,我的思绪开始一点一点麻木,一点一点模糊。
这是哪里?
天空蓝蓝的,天上飘着棉花糖般的云朵。我在田野乡间笑着,跑着,我穿着天蓝色的长裙,耳边戴着小茉莉花。
我看到了爸爸,他笑着站在田埂边,温柔地说,“小若,小心点,别摔倒了。”
然后我看到妈妈,她幸福地挽着爸爸的手,轻声如莺,“辉,你看,咱小若那么皮,哪像个女孩子。”
爸爸笑着,“健康就好,活泼就好。咱啥也不求,只要咱小若健健康康地,比什么都强。”
女孩子?我是女孩子?这是真的吗?
平静的湖面仿佛是明镜,我看到自己的倒影,长头发,长睫毛,眼睛亮亮的,没有化妆,哪个轮廓都是女性天然秀气的美。
“走吧,小若,玩够了回去歇歇吧,接下来我们开车去海边。”爸爸温柔地对我说。
我点点头。这是真的吗?这样的世界,这样的情景……
换上花斑色泳装,踩一脚冰凉的海水,一点一点感觉都是那么逼真。
我泼着海水,看着沙滩上跑动的孩子们,心中无比惬意。
“Zaphkiel,这是你追求的世界吗?”
“Zaphkiel,现在的你不该在这边。”
从脑海中响起的声音,谁?我看着远方的海天一色,海平线上一点一点上升的,卡巴拉生命树。以及,天穹下降的,倒置的逆卡巴拉生命树,一正一反,交相辉映。
身体,不由自主地走向大海深处,我仿佛是被这个声音吸引过去,生命树从上往下数,第二层左边,位号为3的光环,一闪一闪地跳动着。
海水,一点一点吞没我,可是,我的身体却感觉不到,只是背部,腿部,阵阵冰凉,冰凉地很舒服……
迷迷糊糊地醒了,原来是梦。
不过,这个冰凉的感觉是?我看到妈妈正悄悄合上门离去,她的眼角有泪痕。
我的伤口被涂上了沁凉的药。疼痛在一点一点缓解。这样的感觉让我变得轻松,然后,我又睡着了。
第二天清晨,惯性地醒来,看到妈妈端着粥进来了,“小若,给你请了一个星期的假,你,好好休息,粥放在电脑旁边,记得喝了。冰箱里有吃剩的饭菜,中午自己热一热吃了。妈妈去店里了。”
“哦……好的……”我也不知道说什么,想要挣扎着起来,一动,又是疼痛。我索性趴着不动了。
突然间变得闲下来,我拿着手机对着伤口拍了拍,上传到了天使花园社区,想了想,也给安发了过去。
“太过分了,小梨子,你妈妈怎么可以这么对你?”曦儿留言。
“小梨子,你的药都没了,衣服也没了,以后怎么办?”欣儿有点关心。
“不知道,走一步算一步咯。也许我该退出了吧。”我无奈回答。
“退出也好,我们的群体是没有未来的。小梨子,你想通了真的很好。”果果祝福我。
退出吗……这可算不上功成身退,也算不上激流勇退,可是,我心中的另一半的自己,我想成为女孩子的梦想,我真的放得下吗?
晚上,收到了安的回复,“小若,我好心疼你。别记恨你妈妈,她还是爱你的。”
“嗯……”
“小若,你以后还会穿女装吗?”
“大概……不会了吧……我的女装和糖果都被扔了,化妆盒子也没了。”
“是吗……好可惜,不,还是祝福你……”
一周后,回到了学校。
班上同学都在看着我,这次不是猎奇的眼光,而是同情的眼光。
有了前几次的经验,我大概是明白了。
下课,手机打开学校社区,又有了隐藏链接了。
看嘛?我深吸了一口气,还是点开了那个网站。
“劲爆,宁死不从,伪娘差点被直男**”又是这种夺眼球的新闻。新闻上的照片是那个小树林的我,背景已经被P掉了,换成室内的地板,胖头的头像被替换成另一个人中年大叔,我的脸被打上马赛克。
我感到一阵恶心,冲出教室,在卫生间呕吐不止。
回到座位,我看到静静,其实我是很感谢他的,如果不是那天他出现,我……
以后的日子,再也不会女装了吧,也许我的一切该结束了。
课间,静静什么都没说,扔给我一个纸条,我展开看了后,身体微微颤抖,手心满是汗水。
我想,我该做点什么事情了。
回到家,小区门口,我看到妈妈和姑妈在吵架,远远地就能听到她们的声音。
“阿拉拉,弟妹啊,我家老爷子过世时候留下那笔钱,现在公证处催我们去老爷子单位领,咱们三个就一起去签了字吧。”大姑姐的声音。
“啊哟哟,大姑姐呀,我又不是不肯签字,可是,我还是那句话,一三添作五,我一份,我家小若一份,我去世的先生一份,然后大姑姐和小姑各一份。”我妈的态度很坚决。
“哎呀呀,弟妹呀,你这么说就不对了,老爷子生前,你都没怎么照顾他,作为儿媳妇,你在法律上没份的呀,我和小姑各一份,小若一份。”
“哎哟哟,大姑姐,您对老爷子照顾的好哟,老爷子去世那天晚上,本来不是你照料他的吗?是谁晚上八点就睡着了哟,连老爷子什么时候去世都不知道。您可真是孝顺闺女哟。”妈妈的话带着嘲讽。
“你——”大姑姐的脸色变了。
我走了过去,轻声招呼道,“妈妈,大姑姑……”
“哎呀,小若呀,”大姑姑想要拉拢我过去,我被妈妈一把拉过去,“大姑姐啊,我也不是贪这笔钱,可是这笔钱是留给我们家小若的呀,黎家唯一的香火啊。老爷子的钱留给他唯一的孙子有什么不对吗?”
“哟哟,唯一的香火啊?这个香火还能传下去吗?弟妹呀,我们良子都知道了,你们小若呀,可是泉中大名人了。”她意味深长地说,“哎哟哟,啧啧啧,又是女装又是吃药哟,您这是闺女呢,还是儿子呀,我真是看不出来了呀。别到时候孙子变孙女了,我们老黎家可真要绝后了哟。”
“你——”妈妈的脸变得铁青了,拉过我的手,“小若,我们走。”
“弟妹呀,什么时候想清楚了来找我啊。”大姑妈喋喋不休,妈妈没理她,径直走远了。
回到家,我搓着手,支支吾吾地对妈妈说,“妈,能不能给我买点……”
“买什么啊?又是那个害死人的药,还是女装啊?不行,说什么都不行。你个兔崽子,妈什么时候在别人面前那么憋气。”毫无回旋余地。
“我想买个……微型摄像机……”
“你要那个玩意儿干啥?咱们家有没多少闲钱。别老和那些纨绔子弟比比,咱挥霍不起。”
“这个……学校美术课要交摄影作业……”
“你不是有手机吗?用那个玩意拍也行。”
我没有在吱声。
不过第二天,桌子上留下了四张毛爷爷,还有纸条,“不要去买害死人的药和变态衣服。”
我心里充满感激。
过了几天,我又成了班上名人了。
不用说了,那个猎奇网站,这次的标题是,“泉中伪娘身份曝光,被残忍家暴,惨不忍睹。”
然后是我遍体鳞伤的身体的照片,照片上的我趴在床上,后身满是红的,紫的,青肿的痕迹。这次,我没有愤怒,只是觉得异常的伤心,一种莫名的心伤涌上心头。
放学后,我喊住了安,“能陪我去走走吗?去植物园。”
说实话,自从我不再女装后,他很少再陪我一起了,放学也是我先走,他留在学校完成琐事。
不过,今天他答应的很痛快,“好啊,我们走。”
植物园对面的天桥。
安停下来,安静地说,“我知道你有话要说。”
“嗯,是的。”
“说吧。”
“安,那天,我去追那个人后,好长时间,我都快被打死了,你跑哪里去了?为什么不见你的人影?我是那么呼唤你,那么渴望你来救我。”
“那天啊,不好意思,我突然接到老师的电话,他喊我回去修下机房的电脑。”
“那你为什么不和我说下?哪怕过来找找我?”
“我看到你追胖头,本来想过去,接了个电话,你就没影了。”
“哦?”我一字一顿地道,“你怎么知道是胖头?我什么都没说,你又没有过去?难道你在一边看着?”
“哦,我,不是,学校通报处分结果,我就想到了。”安有点饶舌。
“是吗?我记得学校通报是,胖头侵犯同学隐私暴力欺负同学,而我是女装和打架,别的什么也没说,为什么你这么自然联想到了一起?”我一句句追问。
“这……一般人都会这么联想到吧。”
“好吧,我换个问题。为什么那天我被胖头压身下的照片会发布在网上?胖头拖我进小树林,那里根本没什么人看见。”
“那个,可能是有好事的狗仔队凑巧看到。”安有点不太平静了。
“这么巧?那好,我被家暴遍体鳞伤的照片为什么会传到网上?而且又是那个网站?同一个网站?”
“那啥,可能是你不小心发给谁了吧。”
“是,我是发给了一些网友,可是,同时可能拥有我上次被胖头欺负照片,同时拥有我被家暴照片的,还知道我是泉中的,还知道我的身份和名字的,我能想到只有一个人。”
“那,那和我什么关系……”
“安,别装了。”我的声音充满了忧伤,“本来,你本该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后一个怀疑的人,可是你为什么……”
我打开手机,里面是安在学校机房的场景,没人的时候,他在登录那个猎奇网站,然后一张一张上传照片。
“安……这是我几天前买的微型摄像头,就装在机房的角落,被显示器挡住了。你上次帮我的视频,给了我提示。”
我还有没有说的,静静给我的纸条,“小若,当心你身边最亲密的人。”
安的表情变得很奇怪,突然变得滑稽,变得狰狞,然后,他仰天大笑,狂笑,再也没有一点往常平静的神色。
“好吧,你都知道了啊,那就没什么好说了。”他的言语也变得辛辣。
“可是,为什么?我一直以为你爱我的,你不是说过想和我一直一起?”
“对啊,只是在一起,不是在一起,我怎么弄到那么好的素材?我的网站怎么增加那么高的点击率?黎小若,我真该谢谢你,我的网站火了,都是你的功劳。”
“你……”我委屈地咬紧嘴唇,“安,你,是不是从来没有爱过我?”
“哈哈哈,我?黎小若,我可曾说过我爱你吗?这不是你一厢情愿的吗?”安狞笑。
我沉默,确实没有,他只是说想一直一直和我在一起,可是从来没有提及“爱”。“喜欢”的,也是我女装的样子。
“黎小若,你现在不穿女装了,对我也没用了,我正想什么时候挑明,你都知道了,很好,很好。”安的声音很刺耳。
我只是觉得很悲哀,我想到了果果给我的留言,“小梨子,我们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不要告诉任何人我们的秘密。”可是,我始终当做轻描淡写。
“那个,我还有个问题,胖头……他是你们一伙的吧?从一开始,都是你安排好的?”我的声音在颤抖。
“No No No ,第一次确实是偶然。我没想到你们会那里相撞。”
“第一次?那后来呢?”
“后来?后来你不是知道了吗?还要我说吗?”
我突然感到一阵恶心和眩晕。
“那,那天元宵节的吻……这是我的第一次……难道你不是……?”我几乎哭出来。
“吐,”安朝天桥的花坛吐了口口水,“我不这样,怎么套到你的秘密?我不这样,你会告诉我**的事吗?”
胃在强烈收缩,我在天桥的花坛边开始呕吐。眼泪随着污秽一起流了下来。
“你还别说,我的初吻,竟然给了一个人妖,现在想想我都恶心。我回去刷了三次牙。”安的声音,仿佛是魔鬼的声音,呕哑糟杂,“要不是为了我的网站,呸。黎小若,你不想想你自己,你是男的,化的妆再好,声音再像女人,你也是男的,不对,是人妖。”
我呕吐不止。
“黎小若,真是感谢你个人妖了,什么都对我说,我现在赚大了,你也没价值了,以后别缠着我了,再见,人妖。”安狠狠地甩下这句话,想要离开。
——人妖,人妖,人妖……
我只是想要简简单单爱上一个人,作为一个可能不是男人也不是女人的孩子,难道我不配拥有爱情吗?难道,我连这一点点心理渴望都不应该拥有吗?
我只是渴望被理解,渴望被爱,渴望接收这个世界,难道这样也不允许吗?
如果,这不是值得我逗留的世界,那么,就让一切毁灭好了。
视线已经模糊,思维开始空白,我在恍惚中,看到远方的天空,逆卡巴拉生命树若影若现,第三节光源,憎恶的光,黑暗的光,仿佛将天边的光芒和云彩都吞没。
光的反面是阴暗,善良的反面是憎恶。我似乎感觉到自己似乎拥有的白色羽翼,被染成了墨色,一如蝙蝠的隐翅。
我什么也不顾,脑中一片空白,那个曾经我自以为最爱我的男人,那个我一厢情愿可以和我共度余生的男人,那个却在背地里一而再再而三刺伤我的男人,那个口口声声喊我人妖的男人,我眼前的男人,安,我心中疾呼道,安,和我一起死吧。这样的世界,我不想要,你也随我一起离开。
我扑向安,随着他的惊呼,“人妖,你疯了,你……”
再见了,这个世界。我疯狂抱过安,从天桥坠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