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这个海鲜加工厂已经三天了,三天时间,我的成果一共只有12箱。换算成人民币是144块,当然我们是月结的工资,所有的一切都被记载在本子上。
伙食还是一如既往,不能说太好也不是太差,有时候会有些黑鲳鱼,小黄花,或者断头虾,虽然不是上品,但是对于我们来说也算是不错的佳肴。
我混在人群中,一直保持着谨慎低调,也不和人说话,基本上就像个透明人一样,只有这样,才能保持我的秘密吧。做的越多,说的越多,暴露的可能性越大。
只有梅姐,还有我上铺的于姐,别人叫她小于,但是看上去也是快三十的大姐了。
周六晚,宿舍区。
“小黎啊?”她探下头,“我看你穿的都是中性的短裤,你没裙子吗?”
“有啊,可是……”我都不知道怎么说,是被妈妈扔了,可是这时候要怎么接下去?
“女孩子不装扮下自己怎么行?明天不上班,姐姐带你出去买点女孩子该有的东西。”她饶有兴趣地说。
“去哪儿?”我有点兴趣了,但是想到钱包里剩下的只有一张毛爷爷,心情又有点失落,“会不会很贵啊?我没多少钱,远不远?”
“不贵不贵,很近的,出去就知道了。”
出去?是啊,我在这个厂房区域已经待了三天了,还没见过外面的世界。我点点头,“好的,我去。”
出了厂房,我发现这个地方不像是工作场所,倒是是劳动改造的场所。
除了几家厂房邻着,一个不大平板房的小卖部在附近,兜售着香烟饮料和零食,附近什么都没有。只有荒草和岩石,除了厂区的工作人员,和进进出出的货车,其他什么都没有。
倒是因为施工,到处都是黄土,一吹过海风,扬起一片尘土,像是大西北的味道。
于姐拉过我,“小黎,这边这边。”
我看到了,在我们海鲜加工厂的后门方向,几辆面包车和小卡车停着,搭起了小棚子,里面若干水管架子,架子上挂满了各种各样的女装和裙服。几张桌板,放满了小物品,比如手机壳,手机贴膜,牙膏牙刷,香皂,毛巾,洗发水,沐浴露,还有各种各样的发卡,防晒霜,护手霜,指甲油,粉装盒子,头巾等等。此外还摆着几本书,都是些时尚杂志,情感读本,畅销书等等。
“小黎,你看看这个怎么样,挺适合你的。你多高?”
“大概1米58吧……”这是去年的数据,我不确定有没有长高。
“这一件不错,你看看怎么样?”她挑起一件浅绿色的连衣裙。
“唔……看上去不错,会不会很贵啊?”我在鹭岛的时候看过街边服装店的价格,都是贵的要命的价格。
“不贵不贵,35块,厂方直销,成本价。”老板大叔大概是老生意了,“两位小姐,买回去穿了看看,保管好看,不满意两周之内随便换,随便换啊。”
35块,我心动了。说真的,我最早的一次大概是五月时候穿的公主服了,可是那个是舞台道具啊,属于我自己的裙服,已经真的久违了。
“算姐请客,这次我买了送你。”她大方地掏钱,买了连衣裙还有星星装的发卡,送给我。
“这……怎么好意思……”我摆摆手推辞。
“没事没事,算我借你的,等你发了工资还我好了。”她笑嘻嘻的,自来熟的样子。
我接过,轻轻地说,“谢谢。”
“没事没事,都是同事又是上下铺,一家人。”她转向那边,“我再去买点东西,保湿霜用完了,粉底也不多了……小黎,你自己看看。”
我来的时候并没有洗发水和沐浴露,这时候一并购置了,外加一瓶防晒霜,毕竟鹭岛这边的太阳晒得太厉害,刚来的三天,感觉自己黑了一圈似的。此外,我又买了几本杂志和小说。一百元的生活费只剩下了几块钱零钱。
“哟,小黎,你还看书啊,文化人啊。”于姐笑着回来了,她拉过我,“好了吗?回去把衣服换上,咱女孩子就该穿得漂漂亮亮的,要自己看得起自己。”
我只是应诺。我觉得于姐的心态真的很好,哪怕是这样的环境,她仍然是这样乐观而快乐地活着。
回到宿舍,我拿过连衣裙和发卡,“等等我,我去浴室那边换换。”
于姐笑笑,“这丫儿,还挺害羞,都是女的怕什么。”不过她也只是笑笑。
可是我笑不出来,多么热的天我也必须穿着外装,上身是没问题,关键是下半身,如果只穿着内裤肯定会穿帮。又有谁知道,我是抱着怎么样的心情一直待下去的。
换上了衣装,对着水房的镜子戴上发卡,我再看看镜中的自己,仿佛是脱胎换骨一般,如果说以前还是那种带有假小子气息的我,现在正是靓丽的少女的模样。只是这一刻,突然感到,我的十六岁正活在当下。
“小黎,你这样子真漂亮。”于姐拍手称赞道。
“是吗……谢谢……”我很享受这样的赞扬,“漂亮”这个词,不正是对女性最大的褒奖之一吗?
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过去了。我的手艺随着时间的推磨也开始熟练,从一开始的日均三箱到后来的六七箱。月底31号发工资了,我大概一共剥了120箱的虾子,到手的工资是1440块。
这是我第二次赚到的钱,第一次赚的传单钱全部吊了盐水。
接过钱,我开心地雀跃着,像只轻快的小燕子。
想起于姐,我递给她四十块,“上次说好的。”
她笑着推过了,“傻孩子,你还当真了,我哪能要你的钱。姐不差钱。”
心中暖暖的,我来到鹭岛,虽然没有多么光鲜多么耀眼的事情发生,但是我活的很好,很自由,虽然平凡但是并不卑微。我只是轻轻道,“那以后有什么需要帮忙,尽管说……”
她笑笑,“好的。”
其实,在这个厂区的宿舍,除了有点乱,条件有点艰苦,其他还是能过得去的。这里都是来自天南海北的打工群体,本来是弱势群体的我们在一起相互取暖,从某个角度来说,确实比好多地方更加温暖,至少比那个圆脸的治疗中心好多了。
只是,毕竟都是年纪相差不大的姑娘,在一起的时候,会谈八卦,谈一些女生之间的小秘密,那时候,我只能装作听不见,一本正经地看着书。
“小黎,你在看什么书呢?我识字不多,你给我讲讲呗。”于姐在上铺对我说。
“唔,一本爱情小说,《喜欢你的一千零一天》。”我回应道。
“那是说什么的呢?”她好奇。
“唔,女主人公叫池早早,男主人公叫欧浩辰,这一千零一天,在这个大叶梧桐的街道,她每天都会早起半小时,在这个熟悉的路口,等着他的身影,看着他经过,然后……”
“然后怎么了?他们在一起没有?”于姐着急问道。
“不知道,我还没看下去。”我回答。
“那你看完后,一定要给我说说。”她期待着。
“好的。”
其实,我只是被这样的文字吸引,“喜欢你,我的心,我的脑,我身体上下每一个器官都在倾诉着,我喜欢你……”
这种感觉,仿佛是朦胧而又缥缈的回忆,我摇摇头,不想再回忆起。
“小黎,你有过喜欢的人吗?”于姐突然问
“唔……以前算是有吧……”
“那么现在呢?还在联系吗?”
我不作声。
“哎,没事,也不用太难过了,你会遇到更好的。”她安慰我,“你真的很棒,像我,这个年纪已经打工十几年了,经常换地方,遇到的人混的熟了,又分开了,反反复复。我更不敢喜欢上别人,我这样的身份,说真的很自卑,也很敏感,怕别人看不起我,所以我都没和男孩子说过几句话……不过”,她顿顿,“我也有我的梦想,每个女孩子都有的梦想,想着有个他会来牵过我的手,不是南瓜马车,我没那么奢望,有个对的人的就好……”
我心里酸酸的。想想过去的日子,大多数时间我是幸运太多了,可以在人前挺起胸膛,平等而勇敢地喜欢一个男孩,虽然那个结果……遇到对的人……我何尝不想,可是那个和我命中注定的人,什么时候才会踩着五色祥云来到我身边?
时间不紧不慢地流逝着,我的头发一点一点变长,九月,已经可以往后面浅浅地扎起。我的技术也在提升,一天可以剥到七八箱的虾子,除了周末一些零散的用途,我的资金还有一千余。
只不过,毕竟是女工宿舍,再小心,我也会怕自己露出马脚。
就好像有一天,于姐突然对我说,“哎,小黎,你都没有来那个吗?”
“什么那个?”
“女孩子都知道的,每个月都有的……你没来?”
我的脸有点涨红,我当然明白什么意思,但是我只是摇摇头,正想着怎么把这个事应付过去。
于姐仿佛是自言自语道,“也许发育迟吧……”,然后笑着对我说,“没事没事,你再长大就会知道了。”
我松了口气,心中却无限惴惴不安,也许真有一天,我的身份会暴露,那时候我就没办法待下去了。现在能瞒着就瞒着吧。
九月下旬,中秋节。鹭岛的中秋节是一个特殊的日子,厂子这一天放假,晚上的时候除了聚餐,还有特殊的活动,中秋博饼。
当我看到大碗和骰子的时候,才知道博饼就是掷骰子,一共六个骰子,每个人一次,并不是单纯的比大小,而是看点数的组合。
红色的四和一是大运,所以它们决定了奖励的多少。四个四点加两个一点是状元金花,可以拿到厂家的大礼包。然后依次是六个四,再次是六个一,接下来是六个其他同色……这种规则,除了鹭岛周边大概是绝无仅有了。
我小心地攥进骰子,轻轻地放下,生怕它们从大碗里面蹦出来,那就失格了。骰子在碗里愉快地跳跃着,然后是四个四,可惜剩下的是三和二。
四红,小奖励。我领到了一盒月饼大礼盒和一床新毯子。
“运气不错。”梅姐笑着对我说。“新人总是运气不错的。”
我笑笑,在海鲜加工厂的时间虽然很辛苦,但是我们总是善于在这样的间隙中寻找自己的快乐。人,毕竟是唯一会欢笑的动物,阴霾和悲伤,总不是我们生活的全部。
梅姐是顺子,拿到了电水壶。于姐则是四黑,一瓶洗发水。
“以后冬天的时候大家洗头不怕了。”梅姐笑笑,厂区里也跟着一起欢乐着。
最大的礼包是价值1000的超市券,不过,这个离我太遥远。我本不是上天眷顾的幸运儿,只有此等幸运我已经很满足。
九月底,又发了工资,这次我的工资有2400多。加上之前剩下的,已经有3000多收入了。对于我来说,这算是很大一笔钱财富了。
我的女装也开始多了起来,该整理整理箱子了。我把旅行箱的男装全部翻了出来,然后把女装和男装分开折叠,分别放在两边。在整理一件我最不愿意看到的男式休闲服的时候,突然发现口袋里硬硬的,掏出来是一个信封,打开一看,是二十张红红的毛爷爷。我突然想到了什么,泪水开始蔓延到眼眶。
妈妈……她毕竟还是心疼我,在我的旅行箱深处塞了2000块,只是我一直排斥男装,一直没有发现。
我把五千块收拾好,放在了旅行箱深处。再看看夹层的糖果,大概还够两个月吧。也不知道能不能寄到这个地方。
十月国庆,三天可以拿到三百加班费,半数以上人心照不宣地留下了。
不过到了十月后,晚上时候会变得有点冷。我习惯性地留到最后一个去浴室,打开了淋浴头,刷拉拉的水声淋在身上,有点寒意。这时候我听到了声音,“咦?这个时候还有人洗澡吗?”是梅姐。
还好浴室是有隔板的,我是真的吓了一跳。隔着隔板她应该看不见,我应声道,“哦,梅姐,是我……”
她有点吃惊,“小黎啊,好像你每天都好晚洗澡的。”
我唯唯诺诺道,“唔……一开始人太多……我不想和她们挤……”
“这孩子,都那么长时间了,还害羞什么。现在天气开始转凉了,太晚洗澡好冻的,我和厂家反映过了,下个月应该会装上暖水器……”梅姐说道。
“哦……那敢情好……”我回答着,不过我听到了对面隔板的水声,看来她也在洗上了。
我赶紧擦干身体换上衣服,溜了出去。
我不会被怀疑上了吧?疑心暗鬼,次日的剥虾过程中,一分心,小刀破了手套,我的左手食指开始渗血。
刚来的时候我确实被划破手指好多次,但是最近都没有,可是昨晚的事,让我心神不宁着。
我脱下手套,用嘴巴吸着伤口。梅姐看到了,赶紧拿过创口贴给我贴上,关心道,“这孩子走神了吧,来来,休息下,我给你换双手套。”
好像也没什么不一样,多心了吧。我并不是多么留恋这里的生活,但是我确实无处可去,如果离开了这个海鲜加工厂,又有哪里会要我呢?
接下来,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还是平常的日子。我只是庆幸,起码我遇到的都是不坏的人,起码老天还能给我一点点怜悯。黎小若,你要坚持下去,生活还是要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