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不介意？”我回头，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别这样看着我，我是招家政服务，又不是招老婆。”他回答，“只是我很好奇，为什么……”
我低头，“我现在不想说，请给我时间，好吗？”
他点头，“没问题。那我们的合同就算生效了。如合同所示，你做一年的家政服务，月薪3000。”
他继续塞给我1000块，“现在你接下这个钱没问题了吧？”
想想确实没有什么问题。我收下了钱，轻声道，“谢谢。”
“对了，”他突然提醒道，“你有联系方式吗？比如手机号……”
“我的手机号码……丢了……”我说的是实话，毕竟我不想妈妈定位到我。
他皱皱眉头，“那真难办，这样吧，我带你去选号。”
“不用了吧，我自己来……”我想婉拒，他拉过我的手，“走吧，移动联通电信营业厅这个小区也有一个。你去挑一个。”
我想我确实该有个手机号了。没有网的日子，手机就是个摆设，或者就是时钟。
电信营业厅。“全国流量无限无漫游，全国通话500分钟免费。哎，先生，带着女朋友来呢？要不要办个情侣号？”电信营业厅的招呼依旧热情。我突然想起来，过了7月1号，全国流量已经免费了，只是那个时候，我好像被关在那个暗无天日的地方，手机什么的都被没收了，完全没想到这么一回事。
“这是我朋友，给他办个号。”阿信对营业员说。
“好漂亮的朋友，你确定不是你女朋友？”营业员也是自来熟。
“至少现在还不是。”他回答。
我的脸在一边涨得红红的，左手不自然地搭在右手上，小碎步蹭来蹭去。
“来个60块钱的套餐怎么样？全国无限流量无漫游，20G以后降速，40G以后再降速，但是不会扣钱。全国500分钟免费通话，超过的话一分钟1毛5。我想你们应该用不了那么多。”
“行，我就选这个了。”他很干脆。
我拉拉他衣袖，“太贵了，不太好吧，有个30块的套餐的……”
他自信地回道，“没事，在我这里工作，自然要体面，形象问题。”
“那么请交100块押金。”营业小哥笑脸迎过去，他在那边帮我填手续。
我突然想起来，办手机卡是需要身份证的，我的身份证，现在还可以办卡吗？就算可以，整个营业厅不是都知道了？
正在恍惚间，他递给我手机卡，“好了，给你，用我的身份证办的。”
我感激地看着他，“谢谢……”
“谢什么，你想到的我也想到了，你的身份证肯定办不了，所以，我就替你办了。毕竟，自家人。”他故意加了三个字。
“什么自家人，我就是个干家政的……”我轻声，搓着衣袖。
“那也一样。不能给我家丢人。——你装上卡试试？”他看着我。
我有些紧张地装上手机卡，我的手机终于活了，它在沉寂了那么多个月的时间后，终于有了4G的标识。以后再也不用蹭网了，还是全国无限，我真是感叹，科技的发达带来了太多便利。
走出营业厅，我问他，“今天我要干什么？是做饭收拾房间吗？”
“不用，今天就陪我出去逛逛吧。”他开心地回答。
“这个好像不在家政服务的范围内吧？”我疑惑。
“你来鹭岛还没好好转过吧，我就带你熟悉熟悉。万一你要是走丢了，还能摸着回来。”
“我走不丢，要是走丢了我会打车回来的。”我回他。
“那你知道我家地址吗？”他看着我。
“鹭禾路……这个……那个……”我真是没记好他家的位置，一时语塞。
“你看看，没事，你收下短信，我把地址发给你。”他掏出手机。
然后，短信里他家的详细地址就到了我的手机上。我用心地记了记，我不希望下次继续出错。
“去哪里？”我问他。
“随处走走，鹭岛那么多景点，随便走几个。”
“会不会很贵啊？”我有点不好意思。
“没事没事，今天我掏钱。请你的。”他看着我，点头，“走。”
普陀寺。在鹭岛大学门口不远。放生池中各色各样的放生龟叠成罗汉，笨拙地晃动着四脚。
他买了门票，喊我，“小若，我们进去吧。”
我点头。
寺庙，佛门清净之地。一踏进去，就有一种莫名的肃穆感。众生平等，外表是浮云，所有的一切喧嚣，在这一栋栋大殿和佛像面前，都沉静下了心气。这里只有虔诚的香客，没有浮生的名利。
他递给我香，“小若，去上柱香吧。佛祖会保佑你的。”
燃香，我双手合上香，瞑目，心中默念，请保佑我泉城的妈妈平平安安，请祝福我泉中的同学快快乐乐，祝愿梅姐他们顺利度过难关，还有，祝我们天使的彼岸花园的伙伴们，能够自由而开心地活着。
我插上香，他问我，“你许的什么愿呢？”
“不告诉你，说了就不灵了。”我转过头去。
“小样，还挺神秘。我就可以大大方方说出来，我想要个女朋友。”他毫不掩饰。
“哦……那祝你顺利。”我淡淡回答。
普陀寺是依山而建，五老峰虽然不算高吧，但是对我这样的体力来说真的吃不消。我爬了一会儿山，气喘吁吁地跟不上了。
“到了上面的平台休息一下？”他停下，伸出手，“我扶你？”
“不用了，我能行的。”我一边扶着石梯旁边的扶手，一边慢慢地挣扎上去。
“还挺倔强。”他笑笑，“那我在那里等你了。”
半山腰的平台。遥望去，整个鹭岛尽收眼底。红瓦白楼在一片片绿色从中凸显，再远方是港口，有游轮载着一波波旅客进进出出。
“好看吗，这儿的风景？”他问我。
“好……好看……”我大声地喘着气，说话也不利索。
“你这身体不行啊，得锻炼锻炼。”
我本来想说，我这是有原因的。但是想想解释得越多，越是解释不清，也就呵呵了然。
天王殿，大悲殿，大雄宝殿，里面是不许拍照的，我在外面，对着自己，拍下了我在鹭岛旅行的第一站。
阳光下，我粉色的衣裙舞动在十一月的凉风中，背景是庄严肃穆的庙宇，他在一边看着我欢呼雀跃，只是看着。
有时候我在想着，如果我的生活能够这样自由而率真，如果这个世界能够真正接受我们这样的群体，那会是多好。
我，只想展示漂亮的自己在阳光下，无拘无束，不再自卑，不再拘谨，不再受到世俗眼光的扑杀。
仅仅，这样程度的渴望，为什么不可以？
普陀寺的冰皮酥饼是我们的午餐。本来他说，想要请我吃一顿斋菜，但是这个价格确实让我却步，毕竟花的是他的钱，我摇摇头，“不必了吧，那么贵……”
他看着我，“你真是贤惠持家，以后会是好太太的。”
我的脸有点红，“我现在是男的哎……”
“不要紧的，我知道，逗逗你。”
“不理你了。”其实我心底是有点高兴的，好太太，我何尝不想，可是，要手术，需要大量资金，还要家长同意，后一项几乎是完不成的任务。
山顶，从另一条路走下，是植物园。他买了票，招呼我。
我看到人工的沙漠中，多肉仙人掌和各种沙漠植物，红的绿的，点缀着这片空旷。
仙人掌，开着鲜红而艳丽的花，用怒放的生命来点缀这片荒芜，仿佛是对着这个世界宣告，这是属于我的精彩。
突然想起以前看到一篇文章，那个孱弱而勇敢的小鸟，荆棘鸟，它一生只会唱一次歌，就是当它的身体扎进了荆棘的刺丛中，当鲜血染红了荆棘刺丛的时候，它就可以放歌，唱出这个世界上最华美的声音。
——黎小若，如果生命只有一次精彩，我是否应该也像那多肉，那鸟儿一样勇敢？为了绽放我的希望，我的精彩，而奋不顾身抛开一切？
走完植物园，他带我去白沙滩。我看着清澈的海水一阵阵拍着岸边，傍晚的海风吹得我束好的发梢轻扬。我看着太阳的余晖一点一点变成暗红，变成紫蓝，然后是一片黯淡，天空已经有了星光。
“好玩吗？”他问我。
我点头。
“以后有机会还带你出来玩。”他对我说。
“你为什么对我那么好？是因为我曾经帮了你，还是因为我很像那个美美？我不是她的备胎耶。”我看着他，“我成为不了你爱的那个人的。如果你喜欢的是你心中的前女友……”
“怎么会……相信我，我只是感激你……”他对着我，然后再对着大海，“我阿信对自己内心发誓，你是你，她是她，我没有把你当她的。”
是吗？是吧。一天的旅途让我的小小自卑渐渐淡了下来。我是那么希望，这个时候如果我是真的女生，我就可以陪着他，坐在他一边，听着他对着浪花吐露心声，然后轻声安慰。
只是，现在的我，这样做会不会很违和？
打车回家，已经不晚了。
“我明天上班，你也早点睡吧。”他把外套挂在自己房间的衣架上，招呼我。
“哦。”我从旅行箱里拿出毯子，准备睡沙发上。
“你睡这儿干啥？去睡书房的床啊。”他很惊讶。
“可是，那个不是你为你前女友准备的……”
“傻瓜，她人都走了，你不住不是浪费了吗？”
是啊，他前女友已经不在这个城市了，为什么他还要收拾这个床？难道是为了我？不，不可能吧。
不过，这是他的吩咐，我只是点头答应，我带了行李箱，进了房间。书柜下面的柜橱是空的，我想了想，把衣服放了进去。
还有糖果，剩下的糖果不多了。他给了一千，明天我就把它转到我的卡上。手机里有我们住所的信息，楼下有丰巢柜子，应该不会被人发现吧。
之后的日子，就这么不紧不慢地开展了。我每天早上替他煮好早饭，收拾碗筷，收拾房间，等他回家。
有了手机卡，我可以每天登录下天使彼岸花园，我把普陀寺，白沙滩的照片发给他们，听着他们赞叹的声音，我心中小小的虚荣有点点膨胀。
只是，当曦儿他们问我的时候，我只是搪塞过去，“这是以前旅游时候拍的。”蹩脚而站不住脚，虽然他们不再过问，不知道是体恤我的自尊，或者是轻易相信。
我们俩，虽然住在一个屋檐下，但是没什么太多的交集。他工作很忙，回来也晚，我从来不过问。
周末的时候，他会带我去周边走走，但是从来没有离开这个小岛。看着他白色衬衣和黑色西裤，坦白说他并不难看，只是我，我和他之间，只是雇佣关系，雇佣关系而已。
月底的时候，他如数给了我工资，剩下的2000。这个月的钱花了500左右买了糖果，剩下2500多，加上原来的大概还有2800不到一点。我谨慎细微，不敢有任何闪失，很少出门，很少买东西。
他总是说我，“小若，不需要那么拘谨的，就当自己家好了。”
我心里总是掩饰不住一种微微的卑微感，寄人篱下的卑微感，或者说不敢面对自己的卑微感。尽管这份工作很不错，尽管我的老板也不错，可是我毕竟只是第三类天使，是无法享受人间的幸福的。曾经我试图去追寻幸福，却造成了那样的后果，我不敢，我也不再想。
十二月月底，他递给我四千块。“小若，多给你一千，帮我一个忙。”
“什么忙？”我没敢轻易接下钱。
“元旦前，单位组织休假旅游，去鼓浪岛，可以带一名家属，你就装一把我女朋友好不好？”
“啥？”
“那个，我在同事面前吹嘘说找到新女朋友了……”他低下头，双手合起，拜托我，“你就装一下吧。”
我拼命摇着头，“不行不行不行，我是男的，而且这种事怎么可以……”
“你就帮帮忙吧。没事，不会露陷的，所有的细节我都帮你设计好了，照着剧本方案来就行。你不用多说话。反正你的声音和外貌也看不出来……”
“我……我不想……”
“帮帮我吧，你也不想你家主人在同事面前丢人吧。求求你，你帮了我那么多次，送佛送到西，就再一次吧。”他很诚恳。
“让我考虑考虑……不过，这个多一千我可不能收，我不是那种人。”我只接过三千，把自己锁在了房间里。
“就在这个周周末，还有四天，我给你买新衣服啊。”他似乎确定我会同意。
怎么办，同意吗？还是拒绝。其实我是不忍心拒绝的。可是，我和他，并没有特别的意思，和以前清纯的恋爱不同，他是成年的社会人，而我也已经走出了那段青涩。我确实希望着有一天会有白马王子来迎接我，可是，那个人，会是他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