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似乎一直在下沉，黑色的水，冰冷的水，我的心，也是这样沉到底部。
还有什么可以留恋的吗？
如果没有，那么就这样离开吧，什么都不带走。
只是，这时候我被粗暴的手拉起，扯着我，游到了岸边。
其实不用看我也知道，是他，阿信，他身上的衣服还淌着水，这么冷的天，为了我这个将死之人，何必。
他的头发和衣服全湿了，大口喘着气，似乎是责怪地，又似乎是同情地，埋怨道，“你不可以就这样死。我把你带来的，我不允许你就这么去死。”
是劫后余生的感动吗？还是那意犹未尽的委屈？听起来刺耳话，有点点温暖的触动。
我感觉全身很轻，一动也动不了，只是，眼睛湿润润的。
为什么要救我？我这样的存在不是被这个世界承认的，不是吗？
我想说话，但是舌头似乎很沉重，说不出话来。我只是睁着眼睛看着他。
他也看到了我，那表情，像是松了一口气。
“看来是不用给你做人工呼吸了。”他调侃着。
我只是想哭，不知道为什么。
他大哥大嫂也赶来了。他大哥脱下了外套给他披上，他大嫂则是给我披上。
他大哥想要扶起他，他挣扎着起来，“没事，我自己会走。”，一挣一扎地起身，拉过我放在一旁的行李箱，往回走。
他大嫂抱着我，往回赶，其实我的身体很轻，应该不会花很多力气。不过我还是不习惯这样子，我轻声对她说，“不用了，我自己走吧。”
他大嫂轻声对我说，“没事，其实我们也有不对的地方，妹妹，不，弟弟……”
我咬了咬嘴唇。我真的很想跟他们说，不是这样子的，我是灵魂错位的身体，这个身体不是我想要的，请不要把我当男生。
可是，我怎么说得出口，尤其在他们那些陌生人面前，就算说了，又有多少人会理解，而不是把我当成疯子？
回到家，天气的严寒和冰冷的水，让我这个本来就薄弱的身体瑟瑟发抖。
他帮我扯掉浸湿的外套，也脱下自己湿透的外套，拿过一床毯子给我披上。全身都湿透，几件单衣紧紧地贴在身上，还是冷，我紧紧裹住毯子。
“我去楼上洗洗换换，那么小若……”他看了看他大哥，他大哥在一旁不吭声。
“放心，交给我吧。”他大嫂在一边宽慰他，“不会再有什么事的。”
他点头，“小若的行李箱在这边。”
他大嫂点点头，表示理解。
“我帮你去浴室洗洗吧。这么湿，会着凉的。”他大嫂说道。
“不，不用了，我自己来……对不起……请理解我……”我恢复了点力气，挣扎着起来。
“你……不用勉强的。”他大嫂轻声道。
“没事，我自己来。”我一步一踉跄，走向箱子，拿出换洗的衣裤。
“需要帮忙吗？”他大嫂问道。
我摇摇头。她也沉默了。
——我这样的身体，不属于男生，也不属于女生，胸部已经开始发育了，下面却依然是……，二十岁，只有到了那个年纪，我才可以实现自己的蜕变。
——所以，你们谁也不合适，我只能自己来。
“浴室在那边。”她指点着。
“我知道。”我拿着衣裤进去了。
扯掉湿透的衣裤，重新淋了热水，再换上干燥的衣裤，那是半小时之后的事了。
他的大嫂还在三楼坐着，我看到他和他大哥在楼下楼梯走廊上，他们两都抽起了烟。
“什么？你说，你从一开始就知道的？那你还？”他大哥一脸惊愕的样子。
“哥，你别怪小若了，要打就打我，这一切都是我策划的，他的事儿，我一开始就知道。但是，我不后悔。”他吐着烟圈。
很少看到他抽烟，听说只有烦恼到了极致的时候，才会借烟消愁吧。
只是，就算换掉了湿衣服，还是好冷，那种冷似乎是已经侵入骨髓了。
我披上毯子，和他大嫂说，“我有点晕，我想回四楼沙发躺躺。”
他大嫂点点头。
经过楼梯，我听到他们说话的声音，他大哥是这样说道，“弟弟，你这样，怎么和爸妈交代……怎么和亲戚祖宗交代……我，我很乱。”
“哥，我来说吧。”他平静地道，“所有的后果我来承担。”
他大哥只是叹气。
我走上四楼，卷着毛毯，躲进了沙发的被子。
只是，那种身体深处的寒意还是没有消除，我紧紧裹着被子，感觉脸似乎一点一点发烫。然后全身疲软地像是云里雾里。
他大嫂给我端了一碗姜汤，我挣扎着想起来，但是身体却沉沉倒下。
“不要动，我来喂你。”她拿过勺子。
我本想拒绝，但是身体不听使唤，只能挤出两个字，“谢谢。”
“没事，没事。”她舀过一勺姜汤，喂我。
暖暖的姜汤，从口腔把温暖带到了胸膛和腹腔，几口之后，终于不会再那么冷了。
我开始沉沉地睡下，依稀听到他的声音，“明天，临走的时候，我会和爸妈把事情说清楚……”
半夜，我醒了，全身都是汗水。但是身体已经不再那么虚了。
我走进洗手间，拿毛巾沾了热水，又把自己重新擦了一遍。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已经是十分的女生模样了，头发已经及肩，身体的曲线也已经略略凸显，我的肩本来就不宽，看上去没有任何违和感。
说到美中不足的，唯一让我感觉恶心肮脏的，我不忍直视的，还是那个……
虽然我半年来试图让自己忘了它的存在，但是昨天历历在目的事又让我不得不承认，现在的我，并不是十足的女生，距离我的新生，还很远。
走出洗浴间，看到他房间的灯还亮着。他今天熬夜了吧，我觉得挺愧疚他的。他又救了我一次，虽然我不值得珍惜的命，我微不足道的生命，他救了我两次。一次在鼓浪岛，另一次在鲤城，昨天。
为什么他要一而再再而三帮我？如果说是为了报恩，他对我的已经远远超过了我帮助他的。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子。难道说还有更深处的原因存在吗？
再睡下，到起床时候，已经是天下大白。
他站在我身边，眼神有些憔悴。
“走吧，下楼吃饭去。一会儿有事要说。”他的声音充满了疲倦。
我点点头，稍微作了下梳妆，下楼吃面。
早饭期间，我们什么都没说。直到用餐完毕，他喊上他父母，“爸，妈，等一会儿收拾，先上楼听我说说话。”
“什么事神秘兮兮的？不能洗完碗筷再说吗？”大妈笑笑，“得，是舍不得我们二老了吧。毕竟明天你就要上班了。车票是今天晚上吧。”
说归说，二老，他大哥大嫂，他带着我，来到了二楼的客厅，坐着。
我大概明白什么了。这对于他来说是修罗场的试炼，对于我也是。我不知道，以后我会受到怎么样焦灼的目光。
但是，也许这是我蜕变路上不可避免的挫折吧。
如果说必须经历千锤百炼才能修成我的未来，那么就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
他拉着我坐下，他父母坐在对面，哥嫂在两边。
他开口了，“对不起，爸，妈，一直骗了你们，其实，他，小若……”
他看看我，我点点头，无所谓了，反正他哥哥已经知道了，再瞒下去也没有意义。
他把他知道的都说了，从我们的相遇，到我来到鹭岛，以及后来的种种，还有三个月的相识，以及这个过年来的鲤城，还有昨晚的事情，一五一十的，不带一点拖泥带水的，都说了。
不过我还是感谢他，他替我保密了糖果的事情，这件事他大哥大嫂也不知道。糖果在旅行箱夹层，昨天没有带着旅行箱一起跳入水中，真是明智。
他父母老大一阵沉默，他父亲开口了，“我知道了，是为了安慰我们二位老人吧。其实，你也大可不必这样，我们二老都快要一只脚入土了，也就是放心不下你的大事，其他我们看的很淡了。”
他起身，鞠躬，“对不起，爸，妈，骗了你们这么久。”
我随他起身，道歉道，“叔叔，阿姨，对不起，一直骗了你们。”
大妈叹叹气，“哪个父母不是念想着自己子女好啊，我们着急也是为了你啊，信儿。我们可从来没有逼你。不要再有下一次了。”
他再鞠躬，“爸妈，谢谢你们的理解。”
他父亲再次开口，“那么这孩子……以后还是单纯在你家做饭吗？或者，让他另外找一份工作？”
他挺直身体，非常认真地，看看我，再看看他父母，“关于这个，这是我今天想说的第二件事情。”
第二件事情？还有什么事情？我有点不好的预感……
但是这时候的他，却是分外认真的，那种认真的表情，我像是在哪个印象中见过，我觉得他真是要说很重要的话了，也许对于我，对于他们家，都异常重要。
只是，在我还没有预料的是，他接下来的选择，那种出乎意料的举动，也许是我这辈子无法忘怀的刻骨铭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