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半个小时,我听到他开门的声音,我不放心,开门看着他。
他的头发乱蓬蓬的,像是被狠狠揪过,仿佛是个杂乱的草丛。
“阿信……”我轻声喊他。
他不应我,像是着了魔似的,走到橱柜前,拿出一瓶江小白,拧开盖子,狠狠地把盖子扔地上,然后,一仰脖,就好像喝白开水一般,咕嘟咕嘟一口气喝了下去。
天……他这是怎么了?平常也不见得他这么能喝酒。
都说酒能消愁,可是我在鲤城喝过的,那玩意儿,又呛人,又不好受,喝下去像是发烧,完全感觉不到一点逍遥的滋味。
他喝完一瓶江小白,呼啦一声把酒瓶扔到了簸箕,还好,没碎。
然后,他打开了第二瓶江小白。
他买的江小白是100ml的四十度,对于酒量好的人来说喝个一两瓶不是什么问题,但是他的酒量,我所了解的,并不是多么好。
我仿佛看到的是一个陌生的他,一个从未见过的失态的男人。
当他开启第三瓶的时候,我跑过去抱过他的手。
“别喝了。”我喝止他。
人在伤心的时候酒量往往会下降,可是越是这个时候越是逞强。他很不幸也是其中一个。他的脸已经红的像煮熟的虾米,脚步不稳,一前一后晃悠。
“没事,你别管我,我还……还能……喝的。”他的力气很大,一把把我甩开了。
“不行……你不能喝了……”我再一次上去,夺下他的酒瓶,放到了桌子上。
“别,别管我……喝……喝不死人……”他起身,想要再去拿酒。
“阿信!!”我不知道什么时候鼓起的勇气,我是第一次对他大声说话,也是罕有的大声对人说话。就算是泉城的那个时候,那个绝望的瞬间,我也不曾记得我有过怒吼。
他有点呆住了,我过去,死命抱住他,“不要这样了好不好?不要再这样伤害自己了。”我的声音有点想哭。
“哦?嗯?”他仿佛是像痴呆一般,刚才怂起来的劲儿消下去,全身就瘫软了,只是脸依旧红的像是发烧,呼吸间弥漫着酒精的味道。
我连拖带拽地,把他拖到了他的房间床上,盖上被子。
糖果的作用,让我的体力迅速消减,他并不算胖,大概是正常南方男性的体重,但是对我来说,却是像是登天的难度。
几十分钟,终于把他摆弄好了。我大口喘气着,胸膛剧烈地起伏,坐在他床的另一边,我怕他又做出傻事。
他睡的朦朦胧胧的,一会儿睡,一会儿醒,还嘟囔着一些胡话,“美美……不要离开我……”
然后,翻个身,又嘟囔着,“娜娜,别走……我没有恨你……”
他始终忘不掉那两个人。只是,他念叨的名字,没有我。
我不是那种狭隘的人,但是心中隐约的失落感却是一丝一丝让我心痛。
明明,一直在一起的人是我啊,为什么没有我?他还是始终没有把我当一般女孩子对待嘛?还是说,他已经对我完全不感兴趣了?
又过了一阵子,他又睁开了眼,嚷嚷着,“水,水……”
我跑出去给他拿了水杯。他大口喝着,似乎连呼吸也忘了,然后,又呛着了,剧烈地咳嗽着。
“慢点儿,没事。”我低声安慰他,拍打着他的背。
他红着眼睛,然后又躺下了。
但是,这远远未结束。我也知道,原来照料一个醉酒的男人那么麻烦。
他的脸开始扭曲,然后开始哭泣,“完了,一切都完了,娜娜没了,我的工作也没了,我已经没有家了,我什么也没有了。”
我心疼地抱着他的脸,轻声说,“不是的,一切可以重新开始的,你还有我呢。”
他充满血丝的眼睛看了看我,这样的声音让我这辈子都无法忘怀,他断断续续地说道,“你?你有什么啊?你能为我生孩子吗?你能让我回家吗?”
我的心脏猛烈地收缩着。这才是他的真心话吗?原来他对于春节那几天的事情,已经彻彻底底地后悔了吗?
我大口呼吸,让自己平静下来,我告诉自己,冷静,黎小若,如果连你也撑不住,那么一切都不可挽回了。
“我们……可以领养一个孩子的……”我轻声地说道,我多么希望刚才他的话是违心的,那么我也可以当做没听说过。
“滚!你们都滚!”他很大力地推开我,大声地吼道,“什么美美,什么娜娜,还有你,都不是好东西!都从我眼前消失!”
我还想说什么,他朝我大声吼道,“滚啊!还赖着做什么?”
我咬着嘴唇,默默地推门出去,但是我没拉上门,我隔着门缝,看着他又倒了下去。
这次总算能安定下来了吧?
似乎他是真的睡下了。
我走进他的房间,他的睡相很差,被子已经踢到了床下。
我悄悄地进去,替他翻身,可是喝醉酒的人似乎特别沉,我双手齐上,才搬动他一只脚。
费了好大力气把他调端正了,再盖上被子,我坐在床的另一端,调整自己的呼吸。
又过了一阵子,他又睁开眼睛了。迷糊地看着我,喊着我的名字,“小若……?”
“你醒了?”我已经非常疲倦了,想来他也没事了,我想要起身回屋睡觉,被他一把抓住了手,他的手劲很大,抓的我生疼。
“阿信,放手,你弄疼我了。”我想要甩开他的手,但是甩不掉。
他在床上起身,瞪大充满红血丝的眼睛,样子真的有点可怕。他嘴里念叨着,“小若,不要离开我,不要离开我,不要离开我……”
像是电视剧中的碎碎念,他一直念叨这句话。我的心又有点软了,我转过脸,想要对他说,“放心,没事,我会在你身边的。”
我还没开口,仿佛看到一匹饿极了的狼,他迅速起身,用另一只手,把我的另一只手也抓住,然后狠狠地按倒在床上。
“阿……信……?”这是我始料未及的,我心里突然害怕起来,隐隐约约想起了电视剧或者小说的情节,虽然我看过的都是暧昧的情节,也没有最终的镜头。可是,就算是我也大概能猜到,现在丧失理智的他,也许真的……
“阿信,放手,别这样。”我拼命挣扎着,但是他似乎一句都听不见。
“你是我的,没错,我还有你,只有你,我不会让你跑的,不会让你跑掉,不会让你……”他反复念叨这句话,我觉得全身冷飕飕地,仿佛是有一股凉意从背部冲上头顶。
“阿信,放开我好吗?我要回去了。”我的声音开始颤抖,我希望能唤回他一点正常的知觉。
“不会让你走的,不会让你走的,你是我的,你是我的……”他念念叨叨着,“对,你是我的,只有我才能拥有你,只有我才能……”
他的眼睛开始睁大,仿佛是深夜的妖魔一样恐怖,而且,他的右手按住我的双手,左手开始撕扯我的睡衣。
我感觉到了从未有过的恐慌,眼前的他,像是被唤醒邪念的魔,像是要把我撕碎一般,我粉色镶嵌棉花糖的睡衣被他撕碎,里面是吊带的纯白色内衣。我拼命挣扎,呼喊着,“阿信,别这样,别这样……都说好的,在我二十岁之前,在我完成手术之前,不要动我……”
他充耳不闻,或者是压根没听见,整个脸贴上了我胸口的肌肤,渣渣的胡渣刺得我生疼。他口中反复地道,“你是我的,早晚是我的,不能让你走,不能让你走……”
“救……救命……”恐慌和委屈,变成了眼泪滚滚而出。这是他的本性吗?还是大多数男人酒后的样子?我至今也从未想过,他会变成这个样子,陌生地让我害怕。
“你是我的……你是我的……”他的左手还在动作,抚摸过我的胸膛,我那稍微有点蓬**来的胸口被他大力地抓过,剧烈的疼痛让我大喊,但是,一切都是徒劳。
他的动作还没有停止,他的左手开始撕扯我的睡裤,“啪”地一声,睡裤的松紧带断了,然后一边的布料被撕扯一旁,只剩下另一半的布料松松地搭在我的腿上。
我的短裤是普通的白色四角裤,一切都暴露无遗,只是,他还在动作,想要把我整个压在身下。
人在关键时候,会有一种叫做肾上腺的东西,让人迸发出平常无法想象的力量。
我拼命地挣扎着,膝盖往上顶,似乎是顶中了他最疼痛的地方,他松开手,我乘机脱离了他的控制,逃进了卫生间,反锁上了门。
为什么他会变成这样?难道只能同甘,一到了危难时刻就会暴露本性吗?还是说,兽化的占有欲,已经让酒后的他完全变成了恶魔?
我打开卫生间的白色灯,镜子中,我的睡衣带子已经断了一根,胸口是被他抓过的乌青,渗着血丝。双手手腕已经青肿,身上还有他指甲划伤的印痕。
我的眼泪止不住流下来,我本想这样安安心心平平淡淡地过完二十岁,但是没想到,始终还是赢不了人的本性。
他还在外面踢门,“开门,你是我的,我不许你跑……”
我用身体牢牢抵住门,除了流泪,除了咬紧嘴唇,什么也没法做。
比起这个,更让我伤心的是,他竟然还在外面咒骂着,“连你也要抛弃我吗?你吃我的,喝我的,还背叛我,你,你个人妖,人……人妖……”
我仰起头,看着卫生间的顶灯,再也止不住一连串的泪水。为什么,上天会这样惩罚我,而且是通过他的手?这样的他,根本不是我认识的那个他。
——人妖。我心中最柔软最不可承受的痛,我是至死也不会想到,会在他口中说出这样的话。
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只能同甘,不可共苦,破罐破摔的人的本性,原来是那么可怕。难道得不到的,就要不惜一切毁了他吗?我已经受够了。
半个小时,外面终于安静了。
又过了半个小时,我悄悄推门出去,他瘫倒在过道上,睡得迷糊。这次是真睡了。
我跑到自己房间,换上了日常的衣服,然后再把他的房间稍作收拾,整理好我的行李,塞好糖果,然后,悄悄地走到大厅。
我环顾四周,这个我住了九个多月的家,曾经我一心打点的温馨小屋,一个我自以为可以患难与共的男人,如今,这一切都成过眼的烟云了。这样的温暖,始终不属于我,对吗?他从一开始,也没真正把我当女孩子对待,对吗?
真是可叹啊,二月份时候的信誓旦旦,如今才半年,一切都仿佛是浪打浮萍一般飘碎。属于我的乌托邦,属于我们天使的理想乡,在这个世界上大概不会存在的吧。
这个男人,曾经是爱我,也是我爱过的男人,也会像浮云一样飘过我的生命吧。以后的道路中,我的旅途大概也不会有他,他的旅途大概也不会有我,仅仅只是路过,一起走了一段,仅此而已。
不过,我还是要谢谢他,九个多月的温暖,对于我,弥足珍贵了。
他给的工资,每个月3000,除去糖果和一些衣服,我大概剩下了2万零一点。我把整钱放入信封,放在茶几上,再看一看我珍惜过的80平米的空间,闭上眼,轻声说,“别了,阿信,不会有再见。”
我拖着行李箱,走出了门,把他的钥匙从门缝中塞了回去。别了,鹭岛,这个城市我也不会再有留恋。
我漫不经心地走着,经过这么长时间的折腾,天已经微微亮白。我似乎还心存希望地想着,他会跑过来向我道歉,哭着求着挽留我。——如果是这样,我会不会回头?
快到车站了,我隐约听到似乎有人喊我的名字,是他吗?我的心紧张起来,如果真是他,我该怎么面对他?
只是,车来车往的声音,伴随着一阵一阵急刹车的声音,将这声音湮没过了。
再仔细听,空气中什么也没有。
也许是幻听吧。我这样的人,怎么会有人珍惜。
车站,我想了想,驻足,犹豫着拿起手机,拨打了一个陌生而熟悉的电话。
对面苍老而熟悉的女声,“喂,谁啊?”
我欲言又止。
“喂喂,您是哪位?”又是这个声音。
忍不住的泪,我只是轻声说了声,“妈……”
对面停住了。间隔十几秒,然后传来急促的声音,“小若,是小若对不对?这么多天你都去哪里了啊?你快回来吧,你姥爷过世了,妈妈一个人,再也承受不来了,回来吧,过去的一切都过去好不好?妈妈已经扛不住了……”
苍天,谁来拯救我的泪?
我拼命地咬紧嘴唇,直到有了血丝的味道。
我没有开口,颤抖着,按下了挂机键。
我打开手机后盖,拿出了他给我办的手机卡,毅然决然扔到了远方。
“对不起,妈妈,如果有来生,我一定会补偿你,可是,我已经回不去了。”我是对着天空低语,也像是对着自己。
童年时候的回忆,我的家的温暖,这时候一起涌上心头,扎的我本来受伤的心生疼。
只是发育成这样如我,已经不再是男孩子的模样,那个家,已经没有我停留的地方。
我擦干眼睛,看着车站一辆一辆车子进进出出,还有一些附近的黑车吆喝着招揽生意。
我只想离开,因为我对这片土地已经毫无眷恋。
整整一年,我的十六岁,我挥手作别我的花季,也作别这片让我幸福又心疼的回忆。
“明州岩浦,明州岩浦,哎,小姑娘,要不要拼车啊?”这边是售票员的呼喊。
天地这么大,反正没有我容身之处,那么去,哪里不是一样吗?
我恍恍惚惚地,登上了北上的大巴。
别了,我的鹭岛。
别了,让我心碎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