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周六,曦儿难得请了一天假。
“没事吧,要不我也请假陪你?”我不知道她是什么原因,但是看得出来她的脸色很白,额角有细细的汗水渗出。
“没事,小梨子,有时候我的身体就会这样子的。不打紧,我能照顾好自己的。”她的眉头还是皱着的,却勉强露出一丝笑容,我是看到她的左手不经意间捂着下腹。
“是肚子疼吗?”我关心地问她,“要不出门去诊所看看?”
小区是有小诊所的,距离我们的小屋不远。
“嗯,不用了,很快就会好的,没关系的。”她越是轻描淡写,我越是担心她。
“真的没事,也许是受凉了吧,我一会儿煎一煎姜汤喝就好了。小梨子快去上班吧,别迟到了。”
我拗不过她,只好出门。我想起房间里的姜不多了,是该买一些回来补充了。
对了,想起来姜,我在鹭岛学习的姜母鸭的手艺还没生疏吧,周末是不是该给曦儿一个惊喜?
只是,到了我下班的时候,刚买到了姜,离开超市,本来就阴暗的天突然落下豆大的雨滴。雨滴仿佛是砸在地面上的,溅起的水花都很高。
明州很少有这样的大雨,可是毕竟还是有的,我所偶遇的是十一月明州的大雨,没有一点先兆。很快地,地面的积水就汇集成片,就好像我在岩浦时候的台风天那么恐怖。
一时半会儿是停不了了。想起在家的曦儿,我更担心她会不会一切出来给我送伞,那么大的雨,她的身体又不好,我咬咬牙,冲进了密密的雨帘中。
超市距离公交车站不远,只是我实在是低估了这样的天气。等我到了车上,从头发到鞋子,无一不是浸湿的。
然后,从公交车下车回家,又一次冲进雨中,我身上的衣衫完全湿透,紧紧地贴在身上。发型已经散乱,整个人好像是水里捞起来一般。
回到出租屋,曦儿在门口等我。
“怎么样?身体好点了吗?”这是我问她的第一句话。
“小梨子,你怎么不回我电话?”曦儿着急的语气带着一点责难,这是在为我心疼吗?
“没事没事,又不是第一次了,我不怕水的。”我笑笑,想起口袋里的手机,这时候我才有精力掏出手机,还好,手机还能使。看了看手机,五条短信,十个未接来电,都是曦儿的。
突然感觉到一种默然的感动。仔细想想除了泉城的妈妈,这个世界上,还有人,可以为我这么着急。想来,如果是她在雨中,我也会如此牵挂吧。
我所能感受到的潜移默化,用一个词语,大概叫做“牵绊”或者“依赖”,我和她,或许都是。
只是,我忽略了我的体质。
换洗过衣服后,我依旧觉得很冷。虽然是十一月,虽然盖上了大被子,依旧感觉到秋天的寒意。不,应该是来自我身体的寒意。这个感觉,仿佛是从骨髓深处往外渗透的寒意,对,我在鹭岛发传单那天晚上一样的寒意。我想我是低估了这场雨。
我深深地把自己裹在被子里面,仍然止不住颤抖。尽管我已经做了十分的掩饰。
“小梨子,你很冷吗?”她担心地坐在一旁,看着我的神情,担心地问道,“你的脸色看上去好红。”
她的小手探过我的额头,惊呼道,“小梨子,你的头好烫。”
“没事的,烧一烧明天就好了。”我是在安慰他,也是安慰自己,也许仅仅是逞强。只是,那股寒意,让我说话变得不利索,似乎牙关在不自禁地打颤着。
我还记得八月的鹭岛,那个网吧的夜晚,尽管是八月的天,依旧挡不住的寒冷,而现在是十一月,这种从血管深处的寒意让我的身体一而再地蜷缩,蜷缩,似乎只有这样挤压自己,才能获得一点点的暖意。
对,仅仅一点点的暖和的感觉,我也只能这样拼尽全力。只是,我不想让她担心。
本来该是我来照顾你的。怎么可以让你担心?
只是,头脑已经一片眩晕,和那个时候的感觉一样,意识一点一点模糊起来。
是梦吗?眼前的风景,就好像一场暴风雪,我在冰天雪地里步履蹒跚,走一步,一个深深的脚印。我拼命地在雪地里跑着,但是茫茫无边的雪景看不到尽头,尽管穿着厚厚的冬服,仍然抵不住的严寒。
手脚,一点一点麻木,不知道是梦中还是现实,这种冷意让我渐渐失去了行动力,似乎连知觉也开始变弱。
我会就这样在寒冷中睡过去,永远不醒来吗?
如果,真的不会再醒来,这对于我,是否会是一种幸运?
只是,我所始料不及的,在我最无力最寒冷的时候,一种仿佛是意识深处的暖意,从背后开始升起,一点一点温暖到全身。就好像,冬日雪地里面的温泉一样,全身心沐浴其中,浸入其中,然后手脚开始有了感觉,意识开始恢复……
我睁开眼,头还是眩晕着,看到的是我那出租房的窗帘。但是,身上确实暖和多了。
曦儿呢?
“曦儿……你在吗?”我的嘴唇是干裂的,想要发声,但是声音却干涩沙哑,几乎喊不出声音来。
“小梨子……你醒了……”
这个声音,我是侧着睡,她在我背后。不,准确说,她穿着秋天的睡衣,在冬被中,在背后紧紧地抱住我。
“我……看到小梨子一直发抖……所以我才想帮你暖暖……”她的声音带着歉意,“我这就松手……”
“不,没事……谢谢你……”暖暖的感觉,暖暖的感动,我想再说点什么,却说不出口。
“小梨子,你还冷吗?”她轻声而关切的问候。
“不……现在好多了……谢谢。”虽然头还是很晕,但是至少不那么冷了。
“那……我现在就去给你熬姜汤。”她想要起身。
“不,不用了,我自己来就好……”我想挣扎着起来,但是眼前一黑,又倒下了。
“小梨子安心躺着就好。”她轻轻把我按下,“我马上就好,熬姜汤我很擅长的。”
我只好躺着,看着她起身离开。然后听到了剁姜的声音,和水开始沸腾的嘶嘶声。
也许真是病迷糊了吧?其实刚才被曦儿抱住的感觉,还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是温暖,但是似乎又和身体的温暖无关。
她端了姜汤进来了,拿起小勺子,一口一口喂我,“姆妈说过,生病的时候趁热喝了它,病会好得快很多。”
这个姜汤的味道,有点甜。
明州这边的姜汤,似乎是加糖的。味道不坏。
我没有一丝拒绝,姜汤滋润了我干燥的喉舌,从口腔到胃部再到身躯,暖暖的感觉开始蔓延开来,似乎不怎么头晕了。
“小梨子,好点了吗?”她收拾好碗,关切地问我。
我点点头。
“以前我生病的时候,姆妈总是给我熬姜汤,然后抱着我,给我唱歌,哄我入睡的。”她像是有所思。
“唱歌?”
“嗯,就是上周我唱过的那首,不知道谁编的词的歌,我很喜欢听。”
“我也很喜欢。”我的声音仍然沙哑,但是我还是想要说出我的心声。
“那,小梨子想听吗?”她的声音有点点害羞。
“嗯。”我点点头。
“如果小梨子喜欢的话……”,她爬上床,从后面楼过我的肩,“那个,小梨子,别转过来,看着我,我会不好意思的。”
“嗯。”
——那萤火般的微光,小小的,暖暖的,点亮夜空的星星,照亮孩子回家的路。
——你看满天的星光,闪闪的,亮亮的,跳动夜空的脉搏,唤起游子归乡的梦。
——轻轻的,默默的,飞舞盛夏的萤火,镌刻在你我心中。
……
在这个出租小屋里,我听到了夏夜的歌,萤火虫的歌,轻轻的不带渲染一点痕迹的温和。
我又一次闭上了眼,浅浅入梦。
我是在梦里,梦里有盛夏青草的香味,和飞舞荧光的色彩。
等我睁开眼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清晨了。
我看看手机,时间显示7点30。
转身,曦儿不在身边。她去哪儿了?
我想要起床,身体还是异常乏力,手脚有着酸痛的感觉。
拿起手机,拨打她的电话,可是无人接听。
曦儿,曦儿,你在哪里?
我突然感到莫名其妙的害怕,我已经不想再失去一个人,我不要。
我看看桌台,没有留下纸条,手机也没有信息。
是去上班了吗?可是今天是周天啊。
还是说,她一个人回家了?对了,我记得她说过的,想要回家拿她妈妈的东西。本来该是我陪她去的,可是我这身体……
忐忑不安中,我听到开门的声音,我挣扎地起来,看到曦儿提着一袋子东西回来了。
“小梨子,你醒了?好点了吗?”她看着我,关心地问道。
“没事,好多了,谢谢你曦儿。你这是?”我看着她袋子里的东西,似乎是一些海鲜蔬菜。
“哦,小梨子身体还不好,先躺着吧,我一会儿给小梨子煮姜汁汤面。”
“姜汁汤面?”
“嗯,我以前生病的时候不想吃东西,姆妈就给我煮姜汁汤面的。我想小梨子也会喜欢的。要点时间,小梨子稍微等等。”她去了公共厨房。
“那个,曦儿,今天本来说好的,去你家拿那些东西……很抱歉。”我是真的愧疚,毕竟,应承的事情,或许对她很重要。
“哦,没事的,等小梨子好了我们一起去吧。”她还是那么善解人意。
“曦儿,我也去厨房看看可以吗?”其实我是想帮忙做点我能做的。
“好啊,小梨子看着就好了。不要动手,要听话哦。”她也料到了,我只好笑笑。
姜汁汤面。明州除了小咸菜黄鱼之外的另一特色。
墨鱼干和虾干用清水泡着,先摊好鸡蛋,捞出,然后将若干姜片切片或者切丁,在油里煎着,直到姜的味道渗入油中,加新鲜的肉丝和香菇,翻炒,倒入绍酒和姜汁,然后倒入墨鱼干和虾干,炒一炒后加水煮沸,加面条,加上蔬菜和蛤蜊,盖上盖子,等面汤沸腾,就可以出锅,然后铺上刚才的鸡蛋。
姜汁的清香很好地去掉海鲜的性寒,绍酒的香味把墨鱼干和虾干的味道很好地提取出来,新鲜而不腻人,喝下的面汤有暖暖的味道。
她坐在一边看着我喝面汤,小心地问,“好喝吗?”
“嗯嗯。”对于大病初愈的我来说,这是一碗美好的馈赠。只是,当我喝光汤底的时候,竟然忘了给她留一点。
当我意识到这点时候,碗已经见底。“曦儿,我都忘了给你留点……”
“没事的,本来就是给小梨子喝的。”她暖暖地笑道,“只要小梨子喜欢我就高兴了。”
——只要小梨子喜欢我就高兴了。
遥远而温暖的记忆,我想起了小时候的泉城,那时候龙眼和荔枝之类的水果并不多,妈妈有时候会带来一些新鲜的,然后,坐在边上看着我吃。
那时候的我,总是迫不及待地拿过新鲜的龙眼,完全不留下一点剩余。
当我有一次意识到妈妈在身边的时候,也只是单纯的问问,“妈妈,你不要吗?”
她只是慈祥的笑,“只要小若喜欢我就开心了。”
那种暖暖的感觉,深深镌刻我心中的感觉,我想说那是亲情的味道,即使远在他乡,依然像是被看不见的丝线牵连的,一辈子的亲情。
是啊,我的泉城,我的家,我离开已经一年多了,确切地说是一年零四个月左右。
我想遗忘却始终挥之不去的曾经,突然心口有点疼痛。
曦儿,如果以后,你也完成蜕变的话,你会是个好妻子,好妈妈的。
也祝愿你找到你喜欢的另一半,找到属于你以后的亲情。
我会一直一直祝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