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周末,我们哪里也没有去。
她就坐在我旁边,我们各自玩着手机,像是有很多要说的话,但是仅仅只是浅浅的关心问候。
我知道她是在迁就我,不想让我这样的身体出去,只是这样,我心中越来越愧疚,本该是我来照顾她的,现在我成了被照顾的一个。
出租房里面没有电视,没有电脑,这些对于我们这样的群体来说都是奢望。
不过,感谢2018年7月的全国流量免费,也就是去年7月的时候,那时候的鹭岛,我还记得那个走进我生命的男人,以及他送我的第一张全国无限流量电信卡。
只是,在最后离开的时候,那张卡被我扔到了远方。
有些过去,已经永远无法攥紧。
有些回忆,只能是回忆。
有些失去,只是成为心痛的过往。
只是,只有经历过了痛,才会让我变得有点勇敢和成熟吧。
我不会放弃寻找他的消息,我也不会放手离开你,曦儿。
我已经失去太多,我不想再失去。
正常的上班,到了下一个周末。
这次她没有开口,我先说话了,“曦儿,明天一起去你家吧,你不是要拿那些东西吗?”
“嗯。”她有点开朗的样子,“是姆妈留下来的,一个八音盒,一串念珠手链,还有别的一些东西。我想拿来给小梨子看看。”
“好啊。”
很难见到她这样期待的样子。我决心不再让自己食言。
周天的一大早,我们就坐上了大巴,七拐八弯几个角落,又走进了一个狭窄而阴暗的胡同,在一栋老式居民楼面前,她停下了脚步。
“就在二楼。”她招呼我,“这是我爸爸和新妈妈的家。我平时也就是去睡一会儿,基本不在那里的。”
楼道很暗,即使白天也亮着灯。我在202单元面前等着,她先进去了。
“小梨子在外面等着吧,我一会儿就出来。”这是她交代我的。
我点点头,老实地在外面等着。
外边的铁门半掩着,我看不见,但是能听到里面的声音。
我听到里面有中年女性的声音,“程曦?你怎么回来了?这么多天去哪里了?你爸爸在里面睡觉,要不要去和他说声?”
估计这是她口中的新妈妈。
曦儿似乎没有说话,只是在翻着什么东西。
“程曦,你别乱动,这里面有些东西是你爸爸和素萍的。”
素萍?那是谁?
“阿姨,我只是想要拿回我姆妈的东西而已。我拿了就走。”这是曦儿的回答。
“拿了就走?你把这里当什么地方了?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你得好好说一说你这些天去了哪里了,不然一会儿你爸爸起来我怎么和他交代?”
看来这个新妈妈不是省心的主。
我大概猜测着,素萍大概是曦儿妈妈的名字。
那个年代,明州一代很常见的名字。
“阿姨,我也没白住这里,我每个月都有寄钱回来的。”曦儿似乎一边翻弄着柜子,一边回答。
“是啊,你那点钱,都给你酒鬼父亲买酒喝了,喝了酒就醉,醉了就喊素萍,他都把我当什么了?”依依不饶的抱怨,看起来曦儿的爸爸还是心里挂念她妈妈的。
“程曦……这些东西你爸爸没同意之前你不能拿走,这也是他的东西。”我听到中年女性有点惊慌的声音。
“这是我姆妈临走时候留给我的,放开它。”我听到曦儿这样的声音,估计是在挣抢什么东西。
“不行,这东西你不能拿走,你爸爸每天都会打开它,然后看着它哭,看着它笑,这对你爸爸很重要,你拿走了你爸爸又要发神经了。”那边也不放松。
“这是姆妈给我的,姆妈去了远方之前说给我的,姆妈以后回来我再跟她解释。”
“程曦,你能不能不要这样子,你妈妈已经不可能回来了。”
我的心里突然顿了一下,不可能回来,几个意思?我突然有不好的感觉,但是现在我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在外面听着。
“你胡说,姆妈说了,她一定会回来的。你是不是怕姆妈夺走我爸爸?你也知道我爸爸爱的不是你是不是?”
“你……”
我凝神倾听着,我似乎隐隐感觉到,曦儿的身世,隐藏的黑暗,那些我所不知道的过往,曦儿,你到底经历了什么?
然后,是“啪”的一声。
然后,是音乐响起的声音,悠扬委婉的音乐,像是音符在空中缓缓旋转着,我透过门缝,看到八音盒掉在了地上,好像还掉了一个部件。
仔细看看,八音盒的上面,是三个铜塑的人形,似乎是一男一女,牵着一个孩子,本来似乎该是三个小铜人随着音乐开始旋转的,可是现在地上,女性的人形铜塑似乎是由于刚才的冲击断裂了,掉在了地上。
空气突然很安静,但是这样的安静透着凉意。
然后,是曦儿带着哭腔的声音,“姆妈……姆妈不在了,不再牵着我的手了……”
然后,我看到曦儿挣扎着起来,拿着音乐盒,拿着断裂的小铜人,哗啦啦地把柜子里的东西使劲拽出来,扔在地上。然后,那些碗啊,筷子啊,杯子啊,也被她哗啦啦甩在地上。地上一片狼藉,都是玻璃和陶瓷的碎片。
“程曦……你……又犯病了……你爸爸快醒了。”中年女性的声音开始着急了。
“姆妈……姆妈不在了……”
曦儿似乎听不到声音,只是哗啦啦乱甩东西。
怎么办?我要进去吗?我正在思考这些,听到了里屋门开的声音。
“吵什么吵?咦,程曦,你这么多天死到哪里去了?一回来就犯神经?”粗犷的男人的声音,估计是他父亲醒了。
“姆妈……我要姆妈……”曦儿的动作似乎是疯狂的,房间的杂物都被她拿出来,狠狠甩在地上。
“程曦,你醒醒,住手,你妈妈她……她回不来了。”这是她爸爸的声音。
“你们都骗我,都骗我,姆妈说了,她会去很远的地方,然后带回好多好多钱,治好我的病,姆妈不会骗我,不会骗我……”伴随着她的言语,然后是哗啦啦一片响声。
“程曦,你……你疯了……要不是你,素萍也……你安分点!”她爸爸直接过去拽住她的双臂。
“放开我,放开我,我要找姆妈,我要找姆妈……”曦儿,这个时候变得那么歇斯底里,这是我第一次见到曦儿这样子。
“啪。”我看到她爸爸一巴掌甩过去,曦儿安静了下来,拽着八音盒,蹲下呜呜地哭着。
“哭,就知道哭,要不是你这孩子,素萍也,素萍也……讨打的玩意儿。不打不知道学乖。”
我看到她爸爸拿出了皮带。
我联想起来以前的曦儿,她浑身上下的青肿,大概,在这样的家庭,这样的环境,她承受的苦,也许远比我深刻,远比我强烈。
黎小若,这个时候,你应该怎么做?
我双手拍了拍自己的双脸,然后坚定了眼神,敲响了门。
“谁呀?”门里中年女性声音的相应。
“我……我来找曦儿的。”第一次敲开陌生人的门,紧张让我变得结巴,但是我尽力让自己沉静下来,这个时候曦儿需要我的帮助,我要冷静,冷静。
她打开门,上下打量我,“以前没见过你啊,你是程曦什么人?”
“我……我是曦儿舍友……我叫黎小若……”毕竟还是紧张,其实我是很害怕的,但是这个时候只有镇定,只有坚持,如果不克服紧张,那么我什么都做不了。
是的,退缩和逃避做不了任何事,就算是地狱火海,我也要踏出一步。
如果说成长能带来新的觉悟,那就是我的觉悟,我已经不想再失去。
“程曦和你住一起?”她父亲转向我,“你是程曦什么人啊?你打的什么主意?你哪里人?做什么的?”
“小梨子,快跑,不要管我……”曦儿突然像是着了魔,抱住她父亲的手。
其实她父亲这时候什么都没做,但是她这个举动,似乎是激怒了近乎发狂的狮子般,她父亲开始大吼,“程曦,你犯什么神经?讨打是不是?”
高高举起的皮带就要落下。
我已经什么都不顾了,这次是我冲了进去,抱住她父亲。
“叔叔,住手,别打曦儿……”我的声音不大,恐惧让我几乎说不出话,但是我还是尽力让自己挤出这样的话来。
“你们……都干什么……你们俩都是神经吗?”互相的挣扎,她父亲的体力很大,我拉不住,只是,这时候曦儿已经逃离了她父亲的攻击范围,在门口的位置蹲下,想把女性的小铜人粘回去。
本来,一切并不会那么糟糕。
本来,如果我是真实的女孩子,也许这一页已经过去了。
只是,命运像是在玩弄我,或者我们这样的群体,似乎并不让我们过得太好。
挣扎的时候,她父亲的手肘,支到了我下面,那个我最讨厌的,又是最敏感地方,只是我还没能够切除的地方。
然后她父亲的脸色变了,“你……你是……人妖……?”
“我……不……我是……”我完全说不出话,和以前一样的场景,鲤城的时候我也遇到过,仿佛是跑马灯一样的场景,这次也没有例外。
“啪。”一个巴掌甩过来,我的脸红了一片。
疼痛,让我的眼泪在眼眶旋转,我咬住牙,不让自己哭出来。
她父亲还不打算住手,高高举起皮带,不过朝向的是我,“人妖,你想把我家程曦怎么样?你什么打算?”
我的思绪是停滞的,行动完全呆住了。这个我最不愿意听到的词,却是出自她的父亲,而且看样子她父亲像是要置我于死地般地要爆发。
“放开小梨子……”这个时候,我呆住的时候,曦儿从门口跑过来,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猛地推倒了她父亲,然后,又是猝不及防的,拉过我的手,“小梨子,我们快跑。”
“哦哦……”我在六神无主的时候,被她的小手牵着跑,身后传来她父亲愤怒的声音,“程曦,你和那人妖到底干了什么?”
她没有听,拉着我的手跑出了楼,隐隐身后她爸爸的语音越来越远,“程曦,有种你别回来,有种你去和人妖过一辈子。”
跑出了好远,我才感觉到一点点深秋的凉意,一边的脸庞红红的,风吹过是一种莫名的疼痛。
这时候我的泪才流下来,不仅是疼痛,不仅是惊慌,还有莫名的委屈。
她伸过手,替我拭去泪,“小梨子,很疼吗?对不起……”
“没事,没事,不是曦儿的错。”我抱过她,“曦儿,抱歉,以后你也回不去家了。”
是啊,又是因为我吗?曦儿选择了我,大概她也没有了家。
“没事的,和小梨子在一起,我就很开心了。”她反过来安慰我,“我们回去吧。”
“嗯,回去,回去。”
我们,终究免不了这样的命运吗?
那么,我只希望,我和她都能好好地,认真地,坚强而健康地活着。
是的,活着,就是我们最大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