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晚上,我和曦儿去了隔壁大伯的家。
大伯看到曦儿,哆嗦着嘴唇,眼睛湿润的,想说什么,但是最后只是反复地说道,“好,很好,素萍的孩子,你很好……”
曦儿有些紧张,半躲在我的身后。
我安慰她,“没事的,这位大伯是好人,你妈妈以前有不少好朋友的。”
她点头,“嗯,小梨子相信,我也相信。”
“素萍的孩子,你等下,你妈妈有东西托付给我,现在就把它拿给你。本来素萍说是等你更长大一点后给你的。”
大伯在自己房间翻弄着,拿出一个被仔细保存的箱子,打开,里面是一件手织的毛衣,米黄色的线,胸口是一串毛线织成的小花,我虽然不会织衣,但是也能看懂,那手艺,确实已经算得上炉火纯青。
她接过毛衣,仔细地抚摸着,用心地抚摸着毛衣领口的小花,那么入神,仿佛是触及着童年的记忆。
“不早了,三楼的房间让给你们睡吧。素萍的户口本和身份证最后留在我这里,明天我去帮你们把水电恢复了。太好了,素萍的孩子那么活泼的,太好了。”大伯还是忍不住自己的小小激动。
我和曦儿走到了三楼,点亮灯,床铺已经铺好,曦儿却站在窗边,拿着一半窗帘遮挡着自己,然后,我看到她的嘴角开始抽动着,小小的肩膀也在抖动,她咬着嘴唇,然后,泪无声落下。
“曦儿……”我担心她又犯病,连忙走了过去。
“没事的,小梨子……”她的声音有些嘶哑,“这毛线反打的手法,没错的,这是姆妈留给我的礼物。只有姆妈才有这个手艺,以前好多人晚上都来向姆妈学习的。我能感受到姆妈的温度……”
我静静地站在,看到曦儿穿上了那件毛衣,轻声问我,“小梨子,你看我穿着怎么样?”
“很好,很漂亮啊……”
“嗯,稍微大了点,应该是姆妈为以后的我编织的。那我先不穿了,等我长大了再穿上。穿着它,就好像姆妈抱着我一样,很温暖的。”她的声音很轻,像是说给自己,也像是说给我听。
我说不出什么话来,眼睛有点点湿。
晚上,曦儿拥抱着我,轻声说,“小梨子,你知道吗,这件毛衣上绣的花朵,是姆妈以前很喜欢的花,叫做满天星。”她顿顿,接着说,“我知道的,满天星的花之语,是思念和爱怜。这是姆妈最后托付给我的言语,我会好好珍惜的。”
为什么,黑暗中,是我开始流泪?是被曦儿感动吗?还是,想起了我在泉城的妈妈?
亲情,在大多数时候都是伟大的,不经意地融化在每一个细节,温暖着我们的心。就好像我胸口的小天使,一年了,我一直很好地保养着,戴着它,就有了一股坚强的力量。
只是幸好,是黑暗中,她看不见,我不想让这个孩子看到我伤心的样子。
第二天,大伯先去开通了水电,曦儿的老房子终于可以住下了。
然后,他把曦儿妈妈的身份证,户口本还有一张信封交给曦儿,“这是素萍托付给我的,本来还以为这个承诺我这辈子实现不了,正打算交代我儿子替我完成。现在你来了,我也安心了。”
信封里是一叠红色的毛爷爷。我知道的,是曦儿妈妈在生命最后的几个月努力挣钱省下的。
她还是有些拘谨,只是小声说,“谢谢你,大伯。”
我也随着曦儿向着那位好心的隔壁大伯道谢着,世界上还是有着不少好心人,就好像我在鹭岛时候遇到的大叔和大妈,虽然我们素味蒙面过,但是他们会留给我们这个世界上莫名的温柔。
愿世界温柔以待。
这是我所希望的,也是我们这个群体希望的,最美好的祝福。
水和电的到来,无疑是现代文明带给我们生活最美好的馈赠。
也正是有了水和电,人类文明的足迹才能更进一步向前行。
当我们回去曦儿的房子,点亮灯的时候,我终于能清晰地感觉到,那一点点光对于我们,会是多么重要。
连续的几天,我们一步也没有出去,把这个房子收拾整齐,打扫干净,也算是有了新的安家之所。
至少,不必再去租房子了。
在收拾一些老东西的时候,我看到曦儿的右手,她还戴着那串念珠,上面隐隐可以看见刻上的“曦”字。
我看看我的右手,一样的檀香木念珠,是天童寺的时候曦儿买给我的,上面是一个“若”字。
同一位大师的手笔。横折撇的笔锋都是一致的。
她转过头,看着我,想要说什么,但是却细声支吾着。
“怎么了?”我问道。
“那个,小梨子,我们可以不可以……”她没有把话说完。
“什么?没关系,我听着呢。”我知道她是个不肯求人的孩子,我更需要主动一点,我们一起,从明州到秀洲,这个缘分实属不易。
“我们……可以交换下吗?念珠……”她轻轻地说道,“小梨子戴着我的念珠,以后看到这个曦字,就会想起我,万一如果我不在了……”
“嘘……不许往下说了。没有万一。”我的食指轻轻止住她的唇,不让她继续说下去。然后,我从右手取下念珠,递给她,“给你。”
她感激地笑着,接过我的念珠,满心欢喜地戴上,然后把她的念珠递给我,自言自语着,“我看到小梨子的念珠,就能感觉到小梨子一直在我身边一样。感觉我们不会再分开了。”
“怎么会分开,不会的……”我的右手戴上了曦儿的念珠,上面“曦”字清晰可见。闭上眼睛,似乎这个腼腆的孩子,那个一直温暖像太阳的孩子,就静静地站在我身边,一直地,一直地。
我开始有点懂了,以前古人寄物咏言的真实,有时候一件小小的物件,确实可以包含着亲情,友情,爱情。
而我和曦儿,我们之间,属于哪一种?我摇摇头,想多了,有必要分那么细吗?
只要我们好好地过下去,好好活着,不是已经是最好的礼物了吗?
寒风吹过了十一月的尾巴,这个月仿佛过得额外漫长,接下来,是十二月了。
秀洲的十二月,寒风,冻霜已经开始出现了。
真正的冬天,我在江南地区的第一个冬天开始了。
2019年的最后一个月,两个人的冬天。
我在旅行箱里翻御寒的衣服,看到那件奶白色的羽绒服,我不经意地拿手触摸着领口细细的绒毛,抚摸着那件羽绒服胸口的小花,像是被触过电,手开始不经意地颤抖着。
在鹭岛过往的镜头,像是跑马灯般翻弄起我的记忆,那个曾经给我最大温暖又让我伤心的男人,我在这几个月几乎想要忘却的记忆,像潮水一样,在我胸口涌动着。
——这是买给我们林家媳妇儿的,快过年了,给我媳妇儿买件好的。
——咦,你有女朋友了,怎么我都一点不知道?
——嗯,恭喜我吧,今晚庆祝……
不,不是的,我没有逃避,也没有排斥这段记忆,只是,只是,现在的我,能够做好力所能及的事就已经倾尽全力……
可是,我怎么能够不想他?我从鹭岛跑到明州,本来不就是为了一边寻找他的消息吗?
我轻轻地捧起这件羽绒服,把脸深深埋进领口的天鹅绒毛中。那丝滑的触感,那曾经的记忆,让我嘴角微微颤抖着,那个冬天,我离开泉城的第一个冬天,他镌刻在我心中的温暖,在这件羽绒服上,让我脸颊感受到了幸福的温度。
阿信,我现在会好好地活着,你也是,一定要平安无事的。以后总会有一天,我会找到你的。一定。
曦儿看着我,轻声问道,“小梨子,你怎么了?这件羽绒服是……哦,是小梨子之前说过的男主人送给你的啊。”
男主人。好吧,我在和曦儿叙述之中,我始终是把自己当成一个家政,而把他作为那个家的主人,而我心中是否奢望过,成为那个家的女主人?其实,一切都顺其自然地,所有一切都如同春风化雨般尽在不言中,那个鹭岛的家,本是我和他的家,两个人的家,不是吗?只是,这一切,都已经不在了。
逝者已矣,来者可追。缅怀过去,不正是为了更好的追寻未来吗?
最少,我还好好活着,可以有勇气有力量去找到他,弥补给他那些日子我的歉意,也可以守护眼前的伙伴,曦儿,我的好朋友,所有的拥有,我都想要守护,我不想再失去。
“曦儿,穿上它试试。”我把羽绒服给曦儿披上,曦儿的身段比我稍微矮了那么一点,差的不多,这件羽绒服除了袖口长一点外,其实还是挺合身的。
“好暖和,也好舒服的……小梨子的男主人对小梨子真好。”她感叹道。
“是啊,他对我真的很好……”我只是顺口接下去,更多的话,我也没说,也没必要说。
其实,我本不该抱怨这个世界,太多的陌生人走进了我的世界,给了我许多温暖,我现在能够好好活着,不正是因为有了他们的帮助和关心吗?包括鹭岛的大叔大妈,海鲜加工厂的梅姐于姐,阿信,岩浦的汪婶,还有一些说不上姓名的人们,因为有了他们的存在,才让这样一个离家出走身无长物的我,有了继续生存下去的勇气和决心。
愿世界,继续温柔以待我们。这是我的心声,也是太多普通人的心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