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楚时年不过十有九岁,但声名却早已顺着樊江远扬天下了。淡眉如秋水,玉肌伴清风的容颜自是不必多说,但手中如水般荡漾着的凤首箜篌也是无数文人墨客争相求见的理由。许易和她也有一些交情,每每朝中重臣来访或是慕容家宴举行之时总不忘叫上她。因此当汤楚应邀前来,却发现许掌柜正和一位银甲士兵聊得正欢时不免有些吃惊。而后来进来的那位器宇轩昂之人更是让她瞠目,然而这一切还不及见到紫衣人手中太子印时震惊的万分之一。她弹着箜篌的手险些错音,还好叩门声及时唤回了她的思绪。
汤楚下意识的看了看打开了的门,却被进来的白衣身影吸引住了目光,手中的箜篌又险些辜负了刚刚飞回的思路,她赶忙用长袖遮住了半张娇颜,红霞晕染了青天。
“见过太子——”张南北对曲昇夸张地行了一礼,这回曲昇笑呵呵的没有再阻止,看来他已经把身份挑允许的人说明了。还不等张南北重新落座,曲昇便看着红了脸的艺伎揶揄的对张南北眨了眨眼,“南北无须多礼,你的这般俊秀模样已经让我们大饱眼福了。”
张南北一愣,看着齐声大笑的曲昇和许易挠了挠头,下意识的对上了汤楚的目光,惹得佳人脸上的红晕更甚,倒是让一旁的几位歌伎也跟着乐了。
酒宴已然摆好,上置油饼环饼枣楼算作看盘,旁列各式味料一碟,正中是一道珍火淬花鱼,香气扑鼻,临风楼大厨的绝活在这条瘦长的江鱼上展现的淋漓尽致。曲昇虽然没端太子架子,但张南北和许易还是先敬了他两杯酒,这才拿起了筷子一品鱼肉之味美。
推杯换盏,酒至半酣,丝竹管弦不绝于耳间,三人脸上都微微现了几分醉意。曲昇在席上谈笑风生随意洒脱,许易在江湖上混了这么多年,自然知道此时再顾忌太多会扫了兴致,两人便很快熟络起来了。张南北的话不多,听着许易给曲昇绘声绘色的讲着临风楼的历史,有时也会百无聊赖的看一会舞伎,脑袋里不知在想些什么。
“痛快!宴冬掌柜不愧是真丈夫,这小人斩的确是干净利落!”
曲昇听着临风楼从一处野摊一点点做大做富,年轻的热血也不禁有些沸腾,他起身向许宴冬敬了杯酒,许宴冬也赶忙起身回礼。“诶诶太子过誉了,不过是时不待人催刀落罢了,错过了这一次可就难寻下次喽。”
酒盏相碰,青铜相击之声沉闷中透着清亮。
“时不待人啊...”张南北也拎起了酒樽倒了口酒。松花酒清润却浓烈的味道让人欲罢不能。
“嗯?”曲昇正饮着酒,眼睛一瞥看见了一旁沉闷的张南北。“南北今天兴致不高啊?”他不无打趣的对身后的汤楚说道:“给将军奏一曲《登云楼》提提趣儿。”
汤楚恭敬的应了一声,竹斜轩的室内便有些燥热起来了。
“父皇已经同意你的辞呈了。”曲昇抿了一口酒,他有些无奈的托着下巴看着张南北。“但连上九次书也未免太过了吧。”
“咳咳!”许易一口酒没咽下去险些失态,他赶紧拍了拍胸口缓了过来,满面惊骇的看向平静的张南北。
张南北端起了酒盏,缓缓地让杯中的琼浆玉液一点点的消失不见。他望着曲昇,眼中有三分醉意,七分真心。
“谢皇上隆恩。”
曲昇看着淡然的张南北,良久,才复杂的叹了口气。
“罢了,既然你不想留,我也不会强求。攻下的三座遗国郡城,一支未尝败绩的飞关铁骑,山水师的人情已经卖的很是值当了。”曲昇一摆手,侍女帮张南北倒满了酒。张南北和曲昇一同举起了杯,曲昇看着张南北的眼神里多少有些不舍,张南北望着曲昇,眸中却有几分豁达了。
“飞关大将军的令牌,我便不收回了,以后也不会再有第二个。”
“权当纪念吧。”
许易虽不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但他也大致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他正了正衣冠起身对张南北和曲昇各施一礼。“老朽虽然智愚行苟,诗书礼乐是一窍不通,但好歹听过‘四海皆兄弟,谁为行路人’之句。此番相别,亦是为了今后相会,莫说前路难,将军当归关矣!”
许易的笑声沾染了窗牖外的霞光,引得张南北和曲昇不约而同的相视一笑。
“那我便以酒代礼,送将军卸甲。”
“末将感太子之恩,当敛裳还家。”
风临临风楼,旧歌歌旧愁。
“石头看了白首,重云望尽层楼。飞鸟归暮晓,浮云栖山游,渚江舟上,玄烟桥里,绣烛红屏看素手,谁记当年——登云侯——”
最后一丝琴声,飘散在樊江的潮起潮落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