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水来了!”司清第十二次小步跑到老掌柜的身边,再次放下了水盆。
老掌柜挑了下眉,诧异道:“女儿你今儿个怎么这么活分呢,不窝在里屋了?”他看了看上一桶还算清澈的水,又看了看放到手边的水盆,眼角的皱纹抽了抽。
“当,当然!有伤患不就是该多帮帮忙吗!”司清缩了缩脖子,偏过了头,拎起那个水还半清的木桶就要往里屋走。
老掌柜见状赶紧拉住了她:“哎呦我的好女儿呀,以前哪次病人来了像今天似的这么勤快啊?你这半天时光都已经打了十来桶水了,再打人家无殇淹都淹死了!”
老掌柜重新放回了木桶,浸湿了毛巾,最后一次清理所剩无几的血迹。
他握着毛巾的一双手布满了岁月留下的皱纹,但依旧灵活。
多少年了,他这一双手就没怎么变过。
。。。
司铭,看过病的和没看过病的只要听起这个名字,第一个想到的是当年江湖上名盛一时的管命判官。
管命判官,说的不是权倾朝野的官员,也不是令人闻风丧胆的杀手,说的就是他这个医师。
很多年前善春堂还不叫善春堂时,这家医馆也无名,也无人。只有一位年轻人独自坐在一个木桌旁,慵懒的晒着太阳。
奇怪的是,所有来到这儿的人,都是江湖上鼎鼎有名的侠客武修。
大部分人来的时候都带着戏谑与轻蔑,想要看看这“管命判官”是不是有名有实。
过程很简单,也很快。
一把针,一炷香,足矣。
但每一位走出这间医馆的人,都没有丝毫傲气,恭恭敬敬地对着依旧懒洋洋的青年道谢。
青年挥挥手,此间事了。
久而久之,来的人多了,也就在江湖的圈子里有了点人气。
山依旧没有名,但人,却已然小有名气。
有人传了,来的人就多了。来的人多了,传的就更多,更神了。
他曾经偶然在河边捡到个男子,衣衫破烂,手里拿着把宽大厚重的血色大剑。他背着陌生的男子,笔走龙蛇的落了几针。
男子不久醒了,也未多说,独身进入密林斩杀山间四头野熊两只猛虎放在不大的木屋前,无声无息的离开了。
司铭撇了撇嘴,回去睡觉。
这间医馆的名声,是在那次救了玙朝当今圣上于绝病中而传出来的。
山头如今出了名,但人却不见了踪影。
司铭打点好本就不多的行囊,毅然走出了这名震江湖的山脉。
风尘和岁月在他脸上刻下了无数印痕,痛的发涩。但他依旧走着,直到年近五十,才开了间医馆,闲时摸摸脉,也算是悬壶济世。
但他依旧原谅不了自己,每每想到那座山头,那间破屋,他就觉得心痛。
他有愧于天下。
那天他偶然救治的男子,正是向天裁。
。。。
司铭,或许还是叫他老掌柜更好些。
擦完了最后一丝血迹,抬手,露出了辟闾无殇的后背。
一道刀伤贯穿胸口,光滑的刀痕依旧残留着。
司清只是看了一眼,眼泪便止不住的往下流。
在这个与世无争的邀仙山上,她还未曾见过这般狰狞而又致命的伤口。而恰恰,第一次见到却正好出现在自己无殇哥的身上。
她终于是止不住泪花了。
不消说她,就连老掌柜也是吸了一口凉气,有些诧异。
这刀伤本来不至于如此,但应该是无殇小子自己撞了上去,才造成这般刀伤。而且受伤最严重的并非这贯穿胸口的利刃,而是对于后背的藏雷。
“啧,这无殇小子怎么甫一出山就卷入了这么大个事情。”老掌柜活了五十余载,倒也看出了辟闾无殇应该是又卷进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
今日午时,便有人在酒楼里说慕容世家要与遗国开战,唾沫横飞,说的那叫一个生动形象。薛玉出去买酒的时候听到了,回来便跟老掌柜念叨了几句。
应该是八九不离十了。老掌柜叹了口气,这孩子真能折腾。
看着身旁眼泪大滴大滴的滚落的女儿,他伸了伸手,又缩了回去。
无论何时何地,也无论是司铭还是掌柜,他都不擅长安慰人。
他轻手轻脚的走到医馆中一个平凡的药柜中的一个平凡的抽屉,拉开,从里面的暗格拿出了一把针。
十七个,不多不少。
瞧了瞧发亮的针,又看了看满是皱纹的手,他乐了。
他笑呵呵的来到了辟闾无殇的身边,缓慢但沉稳的落下了一针又一针。
尽管他的背后破坏严重,但这丝毫不影响老掌柜落针的干脆和利落。
司清伸手抹了把泪,却发现根本抹不完,索性噙着眼泪惊讶的看着自己的父亲施展这从未见过的针法。
十余年,自己的父亲一直用的都是善生术,靠这个医治好了无数病人。但今天这个针法却是第一次看到。司清不禁有些好奇。
老掌柜下针的速度越来越快,针针入肉,却未见半点血花。
很快,十七针尽数落毕,老掌柜略略气喘,可依旧止不住的咧着嘴角。
辟闾无殇的身体趴在床上,伤口缓缓的愈合。不似肉眼可见那般迅速,但却真真生出了一层层的新肤。
司清不敢置信的看着无殇哥后背上的伤口慢慢的缝合,瞪大了的眼中流露出了惊喜和希冀。
“爹,爹你快看呀!无殇哥他好的多快啊!”她摇着老掌柜的手,沙哑却开心的说道。
老掌柜晃动着身子,呵呵的笑着,看上去很满意。
司清抛开了胳膊,抱起墨轮,蹦蹦跳跳的奔向里屋找薛玉报喜去了。
医馆中,空无一人。
老掌柜独自坐了一阵子,依旧笑着。
笑着笑着,他叹了一口气,像是叹去了半个世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