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上飘来一个人。
起初汤楚也不敢相信,但随着那个发着金光的卷轴越飘越近,也不由得她再怎么揉自己的眼睛了。
山上的泉水一年四季都是那样冰凉,汤楚自打隐居在这片林子里的一两年中也习惯了这样,有时会有松果树杈顺流而下,但飘过来一个人还是头一次。
汤楚犹豫了片刻,还是用一根长长的木棍挡住了卷轴,小心翼翼地走近了几步。
和大半个人一般大的卷轴有些厚的离谱,上面微微散发的金光也许是什么保护,因为汤楚没有看到被水沾湿的痕迹。卷轴微微张开,弯弯的像一艘船似的驮着一个人。
等到看清了那个人的模样,汤楚毫不犹豫的用上了九牛二虎之力把这个厚重的卷轴连着一个失去意识的人拖上了岸。
。。。
辟闾无殇被袭击了好几次,这还是他破天荒的第一次醒来时没感到什么痛感。
又他娘的是块新的天花板。
看着第无数次流落到一处陌生的地方后,辟闾无殇实在是忍不住骂娘了。
他挪了挪手脚,惊讶的发现自己身上竟然所有零件都完好无缺。回想起刚刚那样疯狂的爆炸,他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于是便掐了自己一下。
很快,辟闾无殇看到爆炸之后毫发无伤的自己手臂上多了一块青色的痕迹。
他舒了口气的同时眼神也凝重了起来。
死里逃生也许是忆水怀山经的作用,但逃生之后漂流到不知哪里却不容乐观。他凝神静气,屏住呼吸,小心翼翼的支起身子。
“吱——呀——”
行了拉倒吧,我拐杖呢?
被床出卖了的辟闾无殇不出意料的没看到自己的潇光,他十分平静的放弃了,乖巧的坐在床上任凭门外的小跑声越来越近。
门缓缓,不如说是开的慢过了头。
事到如今还给我时间过一遍人生的走马灯吗。
看破红尘的辟闾无殇淡淡的笑了,正巧对上了从门缝中探出来的脑袋。
“将军大人?”
这道声音说陌生不陌生,说熟悉不熟悉,但辟闾无殇还能依稀记得几年前和许掌柜,太子等人吃的那顿饭。他开动起自己可怜的小脑袋瓜,绞尽脑汁的回忆了一阵子,这才猛然惊醒。
“汤楚!?”
在辟闾无殇还被人们叫做飞关大将军时的记忆重新倒灌回了脑袋里。他印象中的那位弹奏箜篌的艺伎和现在眼前的这个衣着朴素的姑娘有些别扭地重合起来。
“真的是您/你!”
汤楚说不好是惊喜还是惊吓的捂住了嘴,辟闾无殇则开始贪婪的呼吸起了死里逃生的空气。
过了半天,辟闾无殇发现汤楚依然在门口踟躇着有些疑惑,“呃,怎么了吗?”
“啊没有...”
汤楚闻言摆了摆手,但还是犹豫着没有进屋。辟闾无殇这辈子见多了打打杀杀,但眼看着一个姑娘人家对自己这么退避三舍,还是让他感到了深深的伤害。
又过了半天,可能汤楚自己也感觉到气氛变得越来越沉重,她才咽了咽口水,轻声谨慎的问向了辟闾无殇。
“将军大人您...您...是人是鬼?”
说实话,辟闾无殇在听到这个问题以及接下来不短的一段时间内都在怀疑自己要么是脑子出错了要么是耳朵有问题,但汤楚认真的眼神告诉他他很好,只是生死不明罢了。
辟闾无殇脸上的表情很精彩,笔墨难以描述。他再次活动了一下手脚,又捏了一下自己的胳膊,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为什么要跟着怀疑自己的生或死。他咳了一声,试图对汤楚摆出一个友善的笑容。
“我当然是人啊,你瞧,这不身骨都好好的吗?”
“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
“我不相信。”
“你...”
“将军大...人?”
辟闾无殇正无奈的想要回话,突然间被汤楚打断了。
“您在...和谁说话?”
辟闾无殇愣愣的看着满脸疑惑的汤楚。
“不是你...”
汤楚使劲的摇摇头。
辟闾无殇脸上的表情更精彩了,比彩虹还要多一层煞白。
“那是...”
“是我。”
这一句轻柔的话语像铁榔头一般敲击着辟闾无殇的心灵。
因为他太熟悉声音的主人了。
“黑无常...?”
“真亏你能猜出来,不过也对,毕竟你差点栽在我手上。”那道声音听起来不无赞赏不无嘲讽。
“你在...我的脑袋里!?”辟闾无殇大惊失色。
“你是脑子被水冲多了还是你记不住一炷香之前的东西?你把我封印在哪了还用我告诉你吗?”
黑无常是真的有些怀疑他到底怎么修成的问天。
“噢噢,那你还在卷轴里是吧。”辟闾无殇松了口气。
“...”黑无常不愿意也不屑于回答这个问题。
“嗯?那你怎么跟我说的话?”辟闾无殇又突然想起来了,有些警惕的问向黑无常。
“巧合。”如果黑无常还有身体,他应该会无辜的耸耸肩。
很久很久之前,黑无常曾经见到过一个残本,泛黄的封面上写着《山水卷宗》,虽然书的破烂不堪让他看的云里雾里,但多少了解了“山水师”这一群体,以及那卷《忆水怀山经》。
他的老辣让他很快明白辟闾无殇的身份和自己应该被困在了那什么经里面,所幸他还记得点那本残书里的文字,这才勉强能透过卷轴传出来声音,虽然只有辟闾无殇才能听到。
被封印的感觉很奇妙,灵体变成了虚化,只能在卷轴附近的一小块地方绕来绕去,黑无常并不喜欢这样,但他还有信心给他足够的时间,他能凭着无数年月积累下来的经验把这个什么经破开,重获自由。
但眼下,他还是需要先蒙混过关,让辟闾无殇放松警惕才行,刚刚没来得及多想,如果辟闾无殇不相信的话...
“是吗,好吧。”辟闾无殇有身体,他耸了耸肩。
...
讲道理他到底怎么修成的问天啊?
黑无常发现自己还不如不说话。
辟闾无殇相信这个卷轴胜过相信自己的师父。他也明白黑无常不可能从实招来。所以他开始思索起了另一个深刻的问题。
“现在你相信我是人了吗?”
辟闾无殇眼神复杂的望向满面惊惧的汤楚。
汤楚有些瑟缩的后退了几步。
“...”辟闾无殇叹了口气,把从进入洞口之后的过程告诉了汤楚,只不过把进洞的原因换成了“感受到阴邪之气的召唤,我义不容辞的应当为天下黎民除害。”
聪明的汤楚听过之后很快理了过来,但她还是没有进屋,因为一开始她的怀疑并不是由黑无常引起的。
“可是,当初宴冬掌柜亲手交给我的告示...”
汤楚这番话,让辟闾无殇又想起了自己隐姓埋名在山水山和青水都度过的近两年时光,为了让引人注目的“飞关大将军”消失,也为了让辟闾无殇尽快摆脱世家遗国,乃至于北关外敌人的追杀,他才让太子和许掌柜操办了一场盛大的没有死者的葬礼。
看来许掌柜连汤楚也没有告诉真相啊。
辟闾无殇咬了咬嘴唇,想着事已至此,便挑着捡着把一部分真相告诉了汤楚。
在辟闾无殇说着故事的时候,汤楚已经走进了屋子了。
辟闾无殇口干舌燥的说完了故事的起承转合,他看到汤楚搬了个椅子坐在了自己的对面。两人之间的空气沉寂了几秒。
随后汤楚打了辟闾无殇一拳。
辟闾无殇不声不响的承受住了这轻飘飘又千斤重的一拳。
“将军您可真是,走了怎么也不想着告诉小女一声,害得人家差点就随您一起走了。”
汤楚半开玩笑的说道。辟闾无殇过意不去的挠挠头,没等他回话,汤楚先站起了身,“您刚醒先歇着吧,我去泡茶。”
说完汤楚便走出了木屋。没来得及拒绝的辟闾无殇只好百无聊赖的站起身来抻了抻腰。环顾着这间谈不上雅居的木屋,再回忆回忆当年临风楼的排场...
“这两年,她也不好过呀。”
他犹豫着要不要询问汤楚问什么迁居到了这样的地方,说不定自己还能帮上什么忙。但毕竟事关别人的隐私...不方便问出口啊。
门又开了,汤楚端着一杯冒着热气的茶走了进来。
看着汤楚虽然穿着朴素但依然优美的身段,辟闾无殇脑袋里的问号越来越大。他接过了汤楚递来的茶杯,呷了一口。
没什么味。
倒不是说什么入口无感回味无穷,辟闾无殇好歹作为将军登过几次宴席,他自然知道这茶应该是连茶农都不愿留着的碎末。
“茶并不可口吧,小女自然知道将军不屑于饮这种茶末,但眼下实在没什么好招待将军大人的了。”
汤楚看着有些发愣的辟闾无殇不好意思的笑笑,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无奈。
辟闾无殇发愣倒不是因为茶不好,他是真的想不明白为什么当年风华绝代的一代名媛会流落到这种地步。
“别叫将军大人了,将军大人不是已经飞仙了吗?”
辟闾无殇又抿了一口茶,对汤楚挤了一下眉弄了一下眼。汤楚捂着嘴轻轻的笑了。
“那我应该叫您什么呢?”
“辟闾...就是复姓的那个辟闾,对,无殇。”
“真是复杂的名字。”
“让越少人记住越好。”
汤楚微微抬起头记住了这个奇怪的名字,而辟闾无殇则看着一举一动依然保留着当年在临风楼时习惯的汤楚,还是决定要问一问。
“那个...”辟闾无殇有意无意的偏了偏头,没和汤楚对视。“也许我这样问可能有些冒犯,若是汤楚姑娘愿意回答便说,不乐意回答就当我没问过。”
“您说。”汤楚像是知道辟闾无殇要问什么似的点了点头。
“为什么当年名扬江南的箜篌玉人会隐居在这样一个杳无人烟的山林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