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暗,告别了奥德曼,莱娜感觉心里压着一块千斤重的大石头,让她有点喘不上气来。在奥德曼走后,莱娜取出边境的防区图,就这么静静地看了一下午。
值得一说的是,莱娜在思考的时候,手上是闲不下来的,一定会拿着个东西用来活动。比如转转笔之类的。当然,没有笔的时候,什么匕首短剑之类的也行,权当手部训练了。虽然莱娜主要用的武器是剑和弓弩,但是她姑且也能算是点了“十八般兵刃精通”的天赋,长枪短剑,匕首盾牌之类的战技她也算得上是高手,只不过达不到她对剑和弓弩的理解高度就是了。
而把她从沉思中唤醒的,还是尽职尽责的迪亚洛,也不是别的事,晚饭的饭点到了,他端着饭送过来。
当然,人在认真做事的时候,无论谁估计都不会欢迎别人来打扰自己,莱娜尤甚。别说是迪亚洛这样的仆人,就算是她的导师——某个明明不知道多少岁了,天天都仗着长得年轻要求莱娜叫她“菲特姐姐”的老太婆——这个时候要是敢打扰她,也不会有好脸色。
于是乎,可怜的迪亚洛再度挨了死鱼眼大统领的一顿批,某人骂完了人之后,还颇觉得难受,心里更加坚定了要让那个听话的小法芙娅跟着自己。
“对了,现在什么时间了?”莱娜大致总结了一下想到的几个方案,准备晚上在地图上再推演一遍然后记录下来,同时叫住了某个一脸委屈准备离开的“熊孩子”。
“大人,现在六点半了。”
“六点半了···”莱娜小声地重复了一遍,回忆了起来,“我记得,那个叫什么的军医说,今天六点左右完成使团的尸体检查是吧?”
“叫伽毕斯,大人。”
莱娜完全不在意军医到底叫什么,当即站了起来:“我要去一趟。”
看着某人似乎都没注意到的晚餐,迪亚洛小声地试图提醒:“大人,要不您先吃了饭再···”
“都火烧眉毛了,吃什么饭!”莱娜回头一指,“桌子上别动,我回来继续看。”
说完她就急匆匆地冲出了大门,火急火燎的样子真像是火烧屁股,不过下一秒她又探回半个身子:“我下午都忘了,那个法芙娅估计不熟悉这里,你看看她吃饭了没,没吃把这份儿给她送去,然后你们累了就先休息吧,我估计回来的晚。”
也不等迪亚洛回话,莱娜的身影就彻底消失了,不过本来有点委屈的迪亚洛,听完这番话,却感觉到心里舒服多了。
迪亚洛并不知道是不是所有的帝国高官都是这样的,但是他明白,不管别的高官贵族如何的光鲜亮丽、礼仪彬彬,他们对仆人的态度和对待奴隶并没有什么区别。只有莱娜,真正将他们作为“人”来看待。拌嘴也好,关心也好,发脾气也好,她从来没真正伤害过他们,也正是正视他们的表现。
不过想到自己之前去看望的时候,法芙娜一脸天真地说莱娜大人叫她自己找吃的去,他心里又是一阵无语。
中午时候说的话,晚上才想到人家不认识路,除了这位大统领也是没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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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使团死亡的人数有些多,城内并没有太好的安置场所,因此他们的尸体被暂时安放在米德海拉堡城南外的墓地旁,在那里临时搭建了一排帐篷,由一名名叫德里亚·伽毕斯的御边卫军医进行检查。
当然,说是军医,他其实是一名军内司法处的法医,虽然水平比不上瓦罗兰的专业人士,不过现在情况紧急,有个专业对口的就算不错了。
由于本身实力过人,更由于嫌带着人走得慢,莱娜没有带卫队,就这么单人骑着毛色通红的“小白”一路狂奔过来。
说是墓地,其实不过就是一片官方选择的乱坟岗罢了,和内地任何城市的墓区都没有可比性,更遑论瓦罗兰了。原因很简单,这些御边卫作为“消耗品”,帝国连活人的后勤都不上心,又怎么顾得上死人呢?
人,生而不平等。
不知何时,莱娜突然想到了这句不知是谁的名言,看着眼前这一片蔓延到天际的草原坟场,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何止是生而不平等,连死了都要在财富、权力、地位上加以区分才行啊···
从嘉洛威兰城外所谓的“公民墓地”,到这里的边塞枯骨,莱娜见过了无数死人,而越是这样,她就越是有些怀疑曾经自己信奉的“公民都是共和国集体的一份子,他们的荣誉组成了共和国的荣耀,共和国的荣耀庇护着他们的荣誉”这句话。曾经为了这句话抛头颅洒热血,如今却觉得荒谬。
那么,除了物质上的征服,所有的这些争端,到底有没有更加高尚的原因呢?有没有一种社会,能尽可能多的让绝大多数人获得尊严和幸福呢?
自从那一连串的背叛、死亡、屠杀、奴役等等之后,重见天日的莱娜就一直在心里思考这个问题,不过至今已历十数载,她还没有找到自己的答案,连头绪都没有。
遐想间,伴随着一声声的问候和敬礼,莱娜漫步来到了这一排“停尸间”前。而好像是听见了外面的动静,伽毕斯刚好从其中一个帐篷里走了出来,面色有些憔悴。
莱娜翻身下马,一名士兵想要去牵走小白,后者直接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大鼻孔里窜出一串火星,下的士兵一惊。
“好了,它不会乱跑的,就放在这吧。”莱娜知道小白的脾气,除了自己还有那个倒霉孩子之外,恐怕还真没其他人能牵走它了。
“统领大人···”伽毕斯疲惫地行了一礼,准备说些什么,莱娜直接挥手打断了他: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进去说。”
“是,大人。”
撩开帐篷的布帘,一股恶臭扑面而来。毕竟这是盛夏之初,这里纬度也不高,连续大雨空气又潮湿,尸体的腐化速度非常快。
这股尸臭连离帐篷有十米左右的小白都问到了,不安地吐着气,往后退了两步。
而周围的士兵们,虽然也是常年刀口舔血,见过的死人也不少了,不过也是难受地皱着眉头,只不过严格的御边卫军纪让他们没有一个人选择捂住鼻子。
除了已经习惯了的伽毕斯,就只有莱娜面色如常,她仿佛没闻见任何味道一样,径直走了进去。
走近这一长排尸体,他们都被放在一个临时赶工的木架子上,和潮湿的地面保持距离,还刻印了一些简易的冰系降温魔法,尽可能防止蚊蝇的寄生。
只不过,这里显然没什么微生物学,细菌真菌的防护意识几乎没有,因此这一周下来,这些尸体的面貌都严重走形,不少都出现了恶心的“巨人观”,现在只能大概看出来是男人还是女人。整个帐篷,就像一个活脱脱的炼狱场景,不是心理素质过硬的人的话,估计在外面远远看一眼,都要回家做一个月噩梦。
莱娜左右看了看,当初是她亲手负责安排这些尸体的放置的,她径直走向记忆中使团长,也是帝国国务司外交院副院长卡提尔的方向。
“具体的因果逻辑长篇大论就免了,挑重点说,尤其是可能涉及行凶者身份的部分。”莱娜面沉如水,锐利的目光在这些尸体上一一掠过,最显眼,也是最令人惊诧的,无非就是每一人身上都只有一道伤口,而且无一例外,全部都集中在颈部动脉、心脏、脑部等等这些人体最重要的要害处。
虽然伤口各有不同,有箭矢的贯穿伤,有匕首的砍伤刺伤,还有魔法伤口,甚至于有被徒手拧断了脖子,整个脑袋都扭到一个诡异角度的致命伤,但全都是一击毙命,很多人死的时候都是一脸平静,也就是说完全没有任何反应就被杀掉。这着实就有些恐怖了。
莱娜自己也略懂一些刺杀技巧,但是她自认为这种干净利落,将上百人轻松屠戮殆尽的能力,自己还远远达不到。
她说到底,还是一个战士,虽然现在的战斗风格和以前的自己那种大开大合,一路碎肢满地的风格相比,已经走向了趋近圆满的成熟,在技巧、经验等各个方面都达到了高度的平衡,可以根据实际情况灵活决定战斗方式。让她每杀一人只用一招,她做得到。但是每一个人所用的力量都是“刚刚好”,无论是物理伤害还是魔法杀伤都是这样,她确实是做不到。
如果要直白的说,可以这样比喻:如果一个人的血量是一百点,那么这道唯一的致命伤造成的伤害就刚好是一百零一点。
说起来不复杂,可是在面对着这上百名装备精良的帝国精英士兵,能在他们毫无所觉的时候,轻松地做到这一点,就有点恐怖了。
莱娜在卡提尔面前站定,这个可怜的帝国高官,现在已经腐烂的不成样子了。莱娜记得自己就在三个月前自己上任边防军大统领之前,还在帝都见过他,真是令人感叹。
伽毕斯在莱娜身后半步站好,有些沧桑的声音充满了冷静。
“大人,目前的发现不算多,不过关键的线索发现了两点。”
“这第一,是现场所有的这些伤口,均为一人所为。”
伽毕斯一开口,就让莱娜忍不住眉头一挑,死鱼眼也默默消失,一双漆黑的眸子里充满了思索和惊异。
“伽毕斯,你确信吗?”莱娜微微转头,口气严肃到了极点。
这也算是好心的提醒,现在只是私下里的谈话,错了就错了,改了就是,一旦自己写成了汇报送回帝都,就没有任何反悔的余地了,而要是错了,很有可能会造成无法预料的后果。
刚才也说了,以莱娜的眼力,能看出这些伤口的不同寻常,不过由于造成伤口的兵器有好几种,而且还夹杂着魔法伤害,因此她下意识地以为这是一直配合默契、实力惊人的暗杀团队的杰作。
不过伽毕斯这么一说,莱娜虽然有点不敢相信,不过也赶紧上前两步,仔细观察起了伤口的细节,并感受上面细微到了极点的精神力残留。
“我十分确信,大人。”伽毕斯的回答十分坚定,没有任何拖泥带水,同时递上了一个像是放大镜的装置,只不过上面不是玻璃,是一块非常精美的魔法水晶,紫蓝的晶体内外,刻满了复杂的魔法纹路。
“我之前也不敢相信,用了好几种方法。大人如果不信,可以用这个精神力残留的探测法阵逐个对比。”
这种大事莱娜不敢马虎,立刻接过了这块“放大镜”,沿着一具具尸体的伤口仔细感应。
“还有呢,伽毕斯?”
不过,这一下伽毕斯突然倒是有点犹豫了。几秒钟没等到回答的莱娜,不由得有些奇怪地回头看着他:“怎么了?对我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伽毕斯知道莱娜误会了,赶紧解释:“不不不,大人,不是不相信大人您。而是事关重大,我有点担心自己的判断失误。”
“先说,回头再仔细核对就是了。”
“是,大人。”
伽毕斯终于下定决心,上前一步,压低了声音:“大人,所有这些伤口里,我都捕捉到了亡灵系的精神力残留,虽然很淡很淡,还试图伪装成冰系的精神力,但是我仔细比对了不下十次,绝对是亡灵的残留!”
在听到亡灵这两个字的时候,莱娜已经猛然抬头,这下,她终于高高地皱起了眉头:“你的意思是,这场袭击,全部都是一个高阶的亡灵刺客所为吗?”
伽毕斯犹豫了一下,最终坚定地点了点头。
这个时候,莱娜的眼睛瞬间犀利了起来——她嗅到了一丝浓重的阴谋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