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回到1月16日,皇城理国殿的西北方向,紧邻着一座规模小很多的便殿,永安宫。最初,这里是皇帝个人休息的场所,是一个单纯的娱乐宫殿。但是在近几代皇帝之后,这里逐渐变成了皇帝私下里召见大臣议事的场所。
在这种“密召”逐渐变成了一种公开的秘密之后,被召到永安宫,也变成了一种可以作为个人履历谈资的荣耀。
现在是清晨时分,内阁会议的那天,一般不召开朝会。因此,从那个令我很不舒服的博德森那里出来后,我终于能好好松口气了。
一边想着这个永安宫的过往,我漫步走过精心修整过的大理石块路面,空气中,一种淡淡的甜味混杂着一种仿佛能让人放松的别致清凉之感缓缓流经人的全身,宁静的氛围加上奇特的清脆鸟鸣,让人感受到奥加皇室那种绝不铺张的适度享受。
稍有见识的人都能知道,空气中的这两种奇异而又相辅相成的味道,来源于“白鸢花”和“蓝灵玎”,这两种花分别产自帝国的南方丘陵和西南大平原。虽然产地离帝都远上千里,然而这两种花并不是什么奇珍异草,前者在南方丘陵靠近拉比维亚高原的边陲还算常见,虽然在帝国这一侧产地确实比较少,但是绝非是什么难得一见的东西。后者就更是不用说了,在整个西南大平原上,除了属于帝国的百万匹高低阶战马之外,就是这伴随着湿冷草原蔓延至天际的无边蓝色精灵。
据我所知,帝国选择这两种花的原因,一方面是它们确实有养心凝神的作用,白鸢花能促进斗气恢复和运转,蓝灵玎能帮助人的精神力稳定,另一方面,则正是因为它们的“普遍”。
虽然奥琳加尔已经告别那个人人为了解放全人类而共同奋斗的浪漫公国时代很多年了,但是有些精神,仍然为帝国从上到下的人们都认可。而至今的这七代皇帝,都将“简朴”作为了帝国和皇室的荣耀品质之一。至现在的时代,帝国上层的奢侈风气才刚刚有所起步,但在皇姐这里,这位军事皇帝显然并不认可那些新兴的东西。
说实话,我和皇姐对那些奢靡的东西的看法很一致,我一直都不太明白那些只是为了显摆自己有多富的东西到底有什么意思。如果我没有经历那场影响一生的政变,我也许会真的像一个无知的女孩一样,爱上那些珠宝艺术品之类的东西,然后借着皇室的富有和帝国的强大满足自己的欲望。但是,那只是如果而已。
帝国尚武,因此皇室的礼裙也不追求华丽和精美。窄袖、中长直裙、宽松的束腰、武器束带等元素被认为是一种时尚的元素,既凸显女性皇族的身材,又要有帝国精神的英武之气,再辅以必要的一些花纹和修饰,加上裙边的流苏,就是全部的装饰了。搭配上脱胎于帝国骑兵金属战靴形制的牛皮小靴子,还有精炼的高马尾束发,帝国女性特有的干练气质被衬托的淋漓尽致。
曾经的我,是非常讨厌这样的服饰风格的。我无法理解,为什么身为皇族,穿的裙子还没有那些一般贵族的女孩华丽好看。但是,如今的我,逐渐明白了很多事情——虽然按照三十的年龄来说,有些太晚了。
我至今未婚,和已经生育的皇姐相比,我没有女人的成熟稳重,不过还带着一种年轻女性的活力,这种不追求华丽的服饰如今已经成为了我的最爱。
漫步在这林荫与花香之中,我前方的不远处,那座像座侯爵府一样,在皇城之中毫不起眼的永安宫,慢慢在树梢之中露出了身形。但是,每次看到这样的场景,无论之前的心情是好是坏,我的心头就会猛地一沉,然后开始隐隐作痛,陷入无尽的痛苦之中。
我至今仍记得,就在12年前,我和索尼娅皇姐共同的皇妹,帝国的三皇女,也是当时即位不到四年的新皇莱恩菲尔,就是在这座号称“永安”的宫殿里,见了她最后一面。
“海柔尔皇姐,我已经我已经安排好了,索尼娅皇姐不会拿你怎么样的。”她面带着微笑,有些苍白和绝望的脸上,却带着我至今才理解的平静。
当时从来只知道骑士与公主、爱情和赞歌的我,完全无法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甚至还以为是姐妹间的吵架。甚至说出了“我去帮你劝劝她,就和小时候一样,我保护你”这样的蠢话。现在想起来,在我离开大门的最后一眼,看到的她脸上的那种微笑,才是真正的保护者的力量吧。而那个“安排”,应该是她和索尼娅达成了某种利益交换吧。
总之,作为姐姐的我,最终用一种幼稚的姿态,迎来了和妹妹的永别。而那个小时候经常被严苛的老师责备,跑到我这里来听我讲各种美丽童话与传说的妹妹,却成为了真正强大的人——一个合格的帝国女皇。
第二天夜晚,在我被莱恩菲尔的绝对命令关在府里一天之后,来自帝国北疆的25万骁武卫铁骑一路南下,涌入了这座威严的帝都,皇宫大火,我被新的、脸上带着血和杀气的士兵们软禁,上一代的御威卫和这些“叛军”鏖战一整夜,最终全军覆没。
紧接着第三天,我被带到了那个满脸疲惫,但是眼神中全是兴奋和一种我无法理解的情感的皇姐面前。然后被告知,莱恩菲尔已经死了。
当时,那个已经冷漠到自己快认不出来的皇姐,根本不管我的哭泣和质问,周围那些杀人如麻的士兵仿佛看小丑一般看着我,任由站都站不稳的我狼狈地坐倒在地上。最终,在我逐渐明白气氛不对,不敢再哭泣的挥手,她终于出声了,只问了自己一个问题,一共三个字:“你选谁?”
我不是自幼被选为皇储的三皇妹,受尽万千呵护,也不是从小天赋出众,随后在北疆战功卓著,拥护者无数的大皇姐。夹在当中的我,从小被人排挤,被大臣疏远,幼时重病濒死的时候,那个被全帝国称作明君的父皇从始至终都没来看望过一次。
我被吓坏了,浑身发抖,终于明白,我下面说的话,将会决定我的生死,决定莱恩菲尔最后对我做出的承诺能不能实现。
于是,自卑怯懦的我仅仅和姐姐的眼神对视了一下,便害怕了、区服了,我试着稳住气息,但是长久的抽泣和恐惧让我的努力全部失败。一张嘴,筛糠般发抖的牙齿就狠狠地咬了一下舌尖,巨大的疼痛让我汗流浃背。
而那个陌生的姐姐,从始至终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小时候那样过来安慰我的事情终归不再发生了。
“我···我···我选···索尼娅皇姐。”我好不容易才说完了这句话,不过,她的眼神瞬间变得那么恐怖,吓得我浑身一抖,慌乱中看向了周围,那些士兵们站岗的姿势,和上朝时候的御威卫如此一致,这时,我终于明白了,索尼娅眼中那陌生的情感到底是什么:对无上权力的渴望。
我终于明白该说什么了:“我愿意跟随您,索尼娅女皇。”虽然坐倒在地上的姿态那么狼狈,虚弱的语气那么没说服力,但是,索尼娅终于笑了——也是我至今都再没有见过的笑容,而我,如愿以偿,活下来了。
那段时间已经远去了12载,但是却成为了我心中永远的痛。我甚至至今都不知道,自己的选择是否是正确的。自己的伤感又来自何处?来自姐妹相残的悲哀?对自己怯懦的痛恨?对妹妹逝去的感怀?
我不明白。
但是我这些年,在经历了很多事情的磨练,在皇姐的阴影中奋发努力了多年之后。我逐渐明白了:我也许永远都不可能逾越这座压迫自己多年的身影了。不光是能力的问题,而是根本就不会有那样的机会。
面前这个逐渐变得“开明”的女皇,绝不是放弃了权力欲,相反,这种欲望已经像一种毒品,让她深深上瘾。任何想要从她手中沾染一点点权力的行为,都会被她视为死敌,打击行为直到将其的血肉和灵魂都彻底碾碎才会宣告结束。
包括她将军情处这个恐怖的黑暗机构交给我,根本就不是什么“念旧情”的原因——亲情的最后作用,就是让我活了下来。军情处交给我,完全是因为我的怯懦,这样,自己这个傀儡手下的军情处仍然是牢牢控制在她手里,她还能留下一个重视亲情、开明大度的好名声。
我不敢,也不想再和自己的姐姐为敌。所以,我放下了天真和无知,放下了那些白马王子的传说,拿起了童年时最讨厌的,但却是姐妹都在学习的文史著作、斗气魔法经典,逐渐让自己变成了儿时最讨厌的那些勾心斗角的人之一。
但,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想干什么。
得到姐姐的认可?改变自己的无能?替莱恩菲尔活下去?让悲剧不再重演?还是重演悲剧,向自己的姐姐发起复仇,或者说,为了自己的权力欲去挑战姐姐的权力?
我,没有答案,至今还在迷茫。
PS:本来准备写正文的,结果对海柔尔的个人刻画一下子停不下来了,干脆就写成了内心独白。大家看看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