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上完课之后，我收到了苏琳慧的短信，越过前面一大段的废话之后，剩下的一句重点，就是羽纯总算是退烧了。
真的算得上是个好消息。
到达病房之后，我看到羽纯和苏琳慧在收拾东西，莫非可以出院了？
于是我捞住了准备下班的三海老师，问道：“三海医生，苏羽纯可以出院了吗？”
“怎么可能？才刚刚控制体温，抗生素的疗程都还没够呢，而且下一次骨髓穿刺复查都还没有进行，你们不要想太多了。”什么鬼？
然后羽纯和苏琳慧一起给了我一个“好玩吗”这样的表情……有意思吗你们两个？
重新把东西放好之后，我盯着依然笑嘻嘻看着我的羽纯，心里真的不知道要怎么来说我这个女朋友，她就一点都不在乎自己的病吗？搞得好像从头到尾我就像个傻瓜一样心疼她。
“我喜欢看你心疼我的样子不行吗？”她看着苏琳慧做的美味佳肴反驳我道，“要知道，我能看你这个样子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少说这种话，现在感染不是已经控制了吗？”我喂了她一口菜，“你必须好起来知道吗？”
“真强硬。”
“一贯如此。”
“听姐姐说在她面前你可不会这样。”
“那是因为我不够她强……”说出来都不好意思，唉。
投食完毕之后我负责去洗碗，苏琳慧一如既往地负责去洗澡——不是负责给羽纯洗澡，而是负责给自己洗澡，这个姐姐怎么当的……
但是我洗了一半的时候，三海老师趁着房门没关走了进来，然后把我叫了出去。
“她不发烧……不是一个好现象。”
为什么？不发烧不是因为这她体内感染基本控制了吗？
“不理解？你回忆一下你所学的免疫学知识，我知道你擅自学习比你年级高的知识。”
发热的原因虽然有千千万，但归根到底这是机体正在产生抗原抗体反应的时候施放能量的一种表现，炎症细胞攻击机体异物时就会有发热。而如今对于羽纯而言，身体里的异物除了移植而来的骨髓，就是刚刚获得的细菌感染，没有发热的话有两种情况，一是感染基本已经控制，但如果不是这样的话……
那就是，机体的免疫力已经无法做出应答，导致她根本烧不起来，因为抗体已经没有了。
“你猜对了，最坏的情况出现了，”三海老师用严肃的语气说着这个沉重的话题，“她的免疫抑制剂成为了她恢复的最大障碍。”
“不对啊，抗生素还在用着，按道理来说应该可以起到杀伤细菌的作用啊，”我连忙反驳道，“为什么说……”
“我什么时候说过确诊她是细菌感染了？”他这一句话让我如临霹雳，“血培养出结果了，没有找到任何的细菌感染和真菌感染，后来我追查了病毒分型检测，发现她是柯萨奇病毒感染。你应该知道，病毒感染的治疗是通过自身的特异性抗体来进行杀灭的，如今的她已经没有免疫能力了，所以……”
“不！不……我们……不能停用她的免疫抑制剂吗？”
“你是想让她暴毙而亡吗？难道你不清楚体内排斥反应的死亡率有多高吗？”
“不能……减量微调，或者用其他……”
“她现在这用量已经是最少用量了，即便这对于一般免疫抑制疗法而言已经是超出范围许多，”三海老师把手放在我的肩膀上，“这种事确实很难受，但你必须要学会接受它。”
横竖都是死……指的，就是羽纯现在这个状态吗？
怎么会变成这样。
以前我一直认为，死亡是自己的事，自己一个人闭上双眼，独自回归命运的怀抱，个人世界的消失，即便时候所有开心的、难过的、痛苦的、快乐的事情全部都消失了，那也只是一个人的事。
但是如今，我确信离世绝不是一件单独的事情，它会对已逝之人身边的人造成非常大的影响，显然——我是受影响最大的那个。
“不要误会，她其他的家属都知道了这件事，”三海老师继续发言，“你是最后一个知道的。所以……好好执行你对她的临终关怀吧。”
我是最后一个知道的？也就是说，苏琳慧已经知道这件事了？
那她看起来跟没事一样？还笑嘻嘻地冲去洗澡？
伯父伯母一如既往地在在家里忙？不过来陪一下自己心爱的女儿？
怎么，大家都已经接受了这件事了，只有我一个人觉得伤心欲绝？
回去房间之后，羽纯依旧露出调皮的笑容，她戴好了紫色的假发，用苏琳慧下午给她新买的手机进行自拍。看着她欢乐的表情，我一句话都没说，走到她的身边，然后将她搂住。
因为很有可能，下一秒她就不在这里了。
“想通了要推到我了吗？佟仞就是心急，得等到晚上姐姐睡着了才可以啊，现在就想来，难道真的要**？我其实接受不了的哦！”
“你想太多了，我只是……累了，而已。”
真的累了。
我其实想过看能不能利用我所学过的知识对羽纯的病情进行一定的帮助，但实质上很明显不可能——现在的我连三海老师一半的水平都没有，就连他这样的血液科医生都搞不定，我又能做什么？把他原本就烂熟于心的生物化学、生理学、病理学、内科学、免疫学背给他听？
我看了那么多的书，学习了那么多的知识，而三海老师拥有的知识是我的几何倍数，然而在这么一个经典的疾病进展中，这些东西毫无意义。
瞬间我不明白了，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努力去学习。
为了什么？为了配得上羽纯？为了超过苏琳慧？为了成为独当一面的医生？
我貌似，一样都做不到。
看着她妖艳的假发，我的视线渐渐模糊，它仿佛在嘲笑着我那无可奈何的后悔与无能。
她在我的嘴唇上亲吻了一下，露出了责备的眼神，说：“嘛，你真是个气氛破坏者呢，我不是在好转了吗？留什么眼泪呢？瞬间就没有了夜间活动的心情了知道吗？”
一直以来，我都不会顾及他人的感受，哪怕在集体当中我也是我行我素。
今天，是羽纯改变了我。
“不这样你会承认自己好转？我的演技还不错吧？”
“讨厌！”
既然她想笑到最后，那就成全她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