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不顾及二人焦急等待的心情,第二天的太阳依旧是慵懒地爬上山坡。
似乎与往常并无丝毫出入一样泠在第一缕阳光撒进小石屋的那个瞬间醒来,但今天稍有不同,与此同时的一个大宅子里,绯也睁开了双眼做着起床的准备,或许是一直醒着等待着天亮吧,像极了一个出游前的孩子,这也正是绯这个年纪的可爱之处。不过她也尽力地克制着自己,不能表现得太兴奋,泠的事情是她们之间的秘密,这绯也是知道的。所以她假装平静,冷漠地看着佣人们小心翼翼地摆弄着自己那头睡得蓬松的长发,然后为自己穿上大人们会喜欢看到的庄重的华服,仿佛八音盒中舞蹈的人偶一样。
各自过着一如往常的生活,但今天的泠却体验到了一种之前从未感受过的感觉——整颗心脏都如火中烧一般。明明所做的事和以往没什么不同,但这是怎么回事?坐立不安,神神经经的。是我变得软弱了?还是因为,她,给了我希望呢?泠如此想着,时间也便在这点点思绪中走过,转眼间已经过了中午,然而绯并没有出现在泠面前。
虽说到今天为止,泠都没有表现过自己的情感,但要说被别人失约却一点感觉都没有,是不可能的。泠仍就盯着小洞的外面,只是单单的期待着那个娇小的身影会在太阳光消失之前出现,毕竟昨天的约定是“明天见”而不是“明天一早见”。泠尽量什么都不去想,因为他害怕去想,害怕去认为绯在骗他,害怕去意识到自己的孤独,害怕再也无法像以前一样一个人生活下去。所以比起最有可能的真相,泠更愿意去相信那个他昨天才刚认识的小女孩。不过他自己并没有察觉到,自己从内心的最深处信任着绯,那种感觉很微妙,就好像他来到这个世界以前就认识绯一样。
晚春的风从小洞中钻入这四季如一的小石屋,轻拂着泠的脸,而带来的丝丝檀木的香气则挑逗着泠的小鼻子。随即不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大口喘气的声音。本是这么不和谐的声音现在却让泠无比心安,眼前出现的是那个自己想要见到的人。
“抱歉…泠…让你…久等了。”绯喘着,原本整整齐齐的头发被汗水凝成一股一股的。
泠微笑着,明明脸上都写着“辛苦你了”,“你能来真是太好了”之类的话,但说到嘴边就成了一句赌气似的“好慢”。
绯的眼神里充满了歉意,“对不起。”
“我并没有责备你的意思,我只是…只是差点以为你不来了。”
“真的很抱歉。”
“我不是那个意思。”果然是因为没说过几句话吧,泠开始语无伦次起来,明明只需要一句谢谢就可以说清的东西,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然后是一段长达数秒的沉默,二人只是低着头,木头一样的看着地面。泠抬起头,看着正在自责的绯,很不是滋味。
“绯。”
绯抬起头,但意识到了自己一直被泠注视着,又把头低了下去。
“看着我。”泠的声音似乎有魔力,绯应声抬头,直直地看着泠。
“谢谢你,能来陪我,让我不是一个人。”
“是我说要来找你的,让你等我,该说谢谢的是我才对。”
“那么,绯是故意的吗?”
“不是的,是家里面把上课时间安排在上午,实在没有时间才没来的。”绯急忙解释,但又担心言不达意,两只手挥舞着。
“那就不是绯的错,没事的。”泠温柔地安抚着绯焦躁的心。
在那之后,平静下来的二人玩得很开心,不过与其说是玩,倒不如说是绯给泠讲述她所接触到的世界。毕竟泠从没离开过小石屋,在这个时候更是一个无知的孩子。所以绯就当起了泠的小老师,绯教泠识字写字,他们玩得不亦乐乎,但始终有一根刺深深地扎在绯的心中。
“泠,为什么一个人住在这里,你的父母呢?”绯终于还是忍不住了,一脚踩进了雷区里。
“我只有妈妈,她过段时间来看我一次。”泠一脸平淡地说着这个并不怎么轻松的话题。不过对于泠而言,这只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事实,他和妈妈之间没有过完整的对话,一次都没有过,而至于那个他听都没有听说过的爸爸,则更不用说了。
绯的眼前浮现出那个在灯下的身影,“我们真的好像啊,我也没有爸爸,听说是我出生后不久就病死了,妈妈总是很忙,大家族里的家事很多,都得妈妈一件一件的处理,一天能陪我的只有几分钟。”说着,绯别了过头,无奈地看着墙上那只背着孩子的蜘蛛妈妈。“真是一点都不正常。”
“这样不正常吗?”
“不,那些书里面的父母都会陪孩子们玩,给他们读睡前故事之类的,直到孩子们长大成人。”
“有妈妈陪伴的感觉应该不坏吧。”泠说完,二人同时憧憬着,又同时为无可奈何而叹气,随后同时抿嘴而笑,今天的二人很爱笑,比以往的每一天都爱笑。
“果然,我们很像呢。”
“听侍女们说,这样的男孩子和女孩子叫般配。”
“那我们很般配。”泠天真地说着自己也不太懂的话,微笑着。
“嗯嗯。”绯也很有活力地点了点头。
然而不远处传来了昨天那个侍女不受欢迎的声音:“小姐!您到底去了哪里?别乱跑了,快回来!要到晚饭时间了,会被家主责罚的!小姐!……”
“那么泠,明天下午我再来。”
“再见。”
结束了简单的告别,绯穿过之前来时的小路去往侍女所在的地方,绯暗自奇怪,有这么明显的脚印,为什么侍女这么久以来没有发现小石屋呢?不过既然泠有不能被找到的理由,那么找不到泠才好。
继续走了几步,侍女的身影已经可以看清了,然后紧随着的就是侍女的追问:“我说小姐,您到底去了哪里,下次您要去哪儿请允许我同行,您的外出是由我负责的,如果有什么三长两短,我也没法儿和列祖列宗交代啊。”
“好的,下次我会注意的。”
“希望您真的能注意。”侍女也只能说说,她什么权力都没有,更别说命令绯。
她就这样呵护着绯,走在回去的路上。
午夜里,灯下的白鬼院继仍忙得焦头烂额,但周围的侍女都被支开了,这个时间是留给那一个人的时间。她静静地推开门,转身又静静地关上,然后单膝下跪,行动举止静谧而毫无破绽,全然不像一个侍女。
“大人,小姐今天又去见那个人了。”
“哦。”
“这样真的好吗?大人。”
“有什么不好的,绯也有了个伴。”
“但是他是不应存在在世上的人,如果被长老们知道了……”
“我欠他太多了,这也算是对我的救赎,以后绯这边和他那边也都多让你费心了,影舞。”说着,继的脸上费力拧出来一个眉头紧皱的笑,充满歉意。
“我是您的影,是只效忠于白鬼院继的剑,请任意差遣。”侍女深深的弯下了腰。
“拜托你了。”
“是。大人。”
像她进来时一样,侍女无声地离开了,房间里又只剩下那个孤独的背影。继抬起头,看着窗外的上弦月自言自语。
“是啊,我欠他们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