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现尹天娇望着西北面的深山老林发呆,村长关心地问道。
“请问有什么事情吗?”
这时他才回过神来,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没什么特别的,就是觉得那里的风景和故乡的很像,不禁想到了些以前的事情。”
无论那段回忆美好与否,对于一个无家可归的旅者而言都是扎在心眼上的倒刺,言琅尘也是个土埋到嗓子眼儿的人了,不可能连这么点简单明了的事情都不明白,自然也就不再多说什么了,因为说了也只能平添悲伤而已。
“尹天娇先生……”
“叫我尹天娇就是了。”
“嗯,那如果不嫌弃的话,尹天娇你就在老朽的家里住下吧。”
尹天娇深深地鞠了个躬,破破烂烂的袍子扬起点点沙尘。
“村长的好意我心领了,可既然是要在这里长久住下,就不可能一直住在村长家里。”
“没关系的,反正空房间也有。”
村长倒是很希望那个冷清的小屋子能够热闹点,但从事实上来讲这确实不合适,村长夫人重病在床本来就像风中残烛一般,家中若是再来张吃饭的嘴自然是吃不消的,可老人自有老人的想法,到了这个岁数的人有时候会把有些东西看得比自己那残存的几天阳寿要重要得多。
然而灰袍子下那个坚定的眼神并没有给老人再继续强求下去的机会。言琅尘紧紧地握住了拐杖,枯树一样皲裂的手指像是长在拐杖上的根,却又不像树根那样有力。他摇摇头,有些遗憾地看着尹天娇,干巴巴地张了张嘴却欲言又止。
“这样啊,那如果以后生活上有什么难处可以来找我商量。”
“好的,村长。”
因为这巴掌大的小村子里人们都住得挺近的,所以省去了不少打招呼的时间,就算是村长带着尹天娇挨家挨户地介绍也费不了什么功夫。
不出一个时辰,简短的介绍就结束了。村子的一角有一块杂草丛生的空地,而尹天娇一眼就相中了那里,在村长的允许下那里就成了尹天娇房子的地基,话一说完,天骄就去林子里找木材了。一切都顺理成章,好像本就应该如此,只是谁都不知道为什么村长会这么轻易地就答应了这个陌生人的全部请求,答案或许也只有村长自己才知道吧。
说是为了欢迎尹天娇,当晚村里的人们聚在村子中心的广场上开了个露天的酒会,只不过酒这种东西没孩子什么份。宁静的小村子终于还是热闹了一会儿,虽说不比平时闹腾多少,可也算是少有的了。男人们聚在一起喝得个昏天黑地的;孩子们在一边看得嘴馋却又被醉醺醺的大人们挡在一旁最后就把视线放在桌子上的那几个烤乳猪上垂涎三尺;妈妈们看不下去了,扯下一块肉就向着孩子嘴里塞,然后各自说着自己关心的家常。一旁的篝火用柴木的未来交换着一时的欢愉,谁也不知道今后会发生什么,只是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尽力地生活着。最后杯酒**也会作罢,女人们搀扶着自家醉成一滩烂泥的男人在篝火引领下走上回家的路。
但也并不是什么人都有人陪,老村长迈着虚软的步子一个人走向了那个破旧的小屋子,那里是他和他老伴儿的房子,是个不怎么能称之为家的地方。
只是轻轻地推一下的话,这个上了年纪的老门可不会给面子,借着酒劲儿村长也还是好生推了两把让它开了个缝儿。这时篝火的光溜了进去,照亮了这个陪了言琅尘夫妇几十年的房子。开门就是堂屋,“天地君亲师”的牌子下面就是一堆整整齐齐的灵牌,仔细一看在老人还够得着的地方都还算干净,但比灵牌还要高的地方就是大大小小的蜘蛛的家了。琅尘在灵台的一旁点上了烛,就这样进了旁边的小房间里,床头摆着一张发了黄的画,依稀还能看出来个人影。而床上躺着的就是春和,那个陪伴了他一辈子的女人。他看着床上呼吸渐渐微薄的爱人,但除了祈祷之外他无能为力,这已经是最后的通牒了。大概是刚才开门的声音吵醒了她吧,老婆婆睁开了双眼,笑眯眯地看着琅尘,温柔地说。
“老头子,回来啦。外面挺热闹啊,有什么好事嘛?”
“嗯,村子里来了个新人,人还挺不错的。”
这时,琅尘拿起了床头的画像,又像是要从中找到什么一样怀念地看了又看。
“怎么看都像啊,琅月。”
虽说人老了就会喜欢回想以前的事情,可再怎么沉迷于过去也没什么好处。
好说歹说也是做了好几十年的夫妻了,春和自然是一眼就看出了自己老伴儿到底想到了什么。
“想儿子了?”
“嗯。”
“别想那些了,琅月早就死透了,在战场上。”
“我也知道啊,可是……”
跳动的烛光之下,老人沟壑纵横的脸像是被泪水冲刷得坑坑洼洼的河床,他那鹅黄的眼白早就被什么东西润得晶莹,颤抖着的嘴里像是要说出什么,但有的话总是说不出口。因为琅尘他心里早就明白了,清清楚楚地明白了自己想说的到底是多么不可能的东西。
“月有阴晴圆缺,可我的月亮怎么这么早就缺了呢?”
春和的眼睛也红彤彤的,她紧紧地握住了琅尘的手,就像是他们刚见面时那样,十指相扣的指尖传来对方的温度,仿佛这双手从半个世纪前就不曾松开过。
“有我在呢。”
虚弱的声音里透出来的是不减当年的活力。而这时琅尘眼里的她又像是变回了五十年前那个山野里的女孩子——那个说着“我愿意”的女孩子。
…………
那个夜晚。
她的时间永远的停留在了回忆里。
那里有她最喜欢的油菜花田和她最爱的人。
“琅尘,我会永远陪着你的,少一分,少一秒,都不算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