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会做梦,然后将它忘却,但一觉醒来人们依旧会记得自己昨晚到底做了个什么样的梦。
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是因为他们忘得不够彻底吗?
不,恰恰相反。
正因为他们忘记得太过彻底了。
因为他们连“忘记”本身也一并忘记了。
所以会被“忘记”的梦才是完整的梦。
那些千年前发生的些许虚幻对于泠而言充其量也只能算是一个“真实的梦”而已,纵使泠知道那一切都是发生过的“真实”他也无法阻止这个“梦”走向它的宿命——被忘记。
事实上也是如此,禁地入口的具体位置也夹杂在梦里被泠“忘记”了。
而因为负担着凤的灵体,泠本身也在失去意识的界河边缘徘徊。
现在这种情况最好的处理方法就是干脆的把身体交给认识路的凤,让他自己和自己的过去的一切不甘做一个了断。
这样泠自我的意识就会陷入沉睡,自己不用感受凤带来的负担,还可以用最快的速度到达这场“散步”的最终点。
可泠迟迟没有放下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绯。
虽然到现在为止都没能从凤身上看出一丝对绯的恨,但毕竟初代是给予凤凰他们最大痛苦的根源,要是现在将身体交给了凤,随后他反手发泄在绯身上,要是绯有个万一泠是绝不可能原谅自己的。
一想到这里原本那具摇摇欲坠的身体里就会涌出一股动力,支撑着泠继续站立,支撑着泠继续在那个人面前微笑下去。
或许这也是个做“哥哥”的职业病也说不定。
泠对凤说道:
——带路吧,身体的事情你就别想了。
“搞清楚情况吧,这样下去要是伤到了脑子你可是会残的。”
——那你昨晚找到我的时候为什么不担心我会不会残废?少废话!带路!
看了一眼身后兴致满满的绯,泠自言自语地说道:“反正到时候就必须离开白鬼院家了吧,她们不在之后我会怎样都无所谓了。”
轻声细语里却有着微风带不走的分量,泠像是放下了什么,又像是放弃了什么。
泠还远不到能够轻松释怀的这般成熟。
毕竟无论他到底经历了些什么。
预见了些什么。
背负了些什么。
他也只是个十二岁的孩子。
仅此而已。
见泠这一副冥顽不灵的样子,凤也想起了些太过久远的东西,怀念地说到:
“你个小子还真是,无论来几次都一样啊,犟驴一个。好吧我来指路,可别给我倒了。”
——早这样不就好了。
“你也就只有嘴上耍耍威风了,快走吧。十点钟方向直走三十步左右有一块倒下的石碑,搬开它就是地宫的入口。”
泠虽然嘴上硬,但其实心里还是很感激凤纵容了他的任性。凤和泠孰强孰弱看都不用看都知道,对于凤而言缺少的只不过是一具自由的身躯,他要是稍微强硬一点就不会向泠征求同意了直接动手是最为方便的,而泠绝对不可能拦得住凤。
在凤的指示下,泠一点点拨开半人高的杂草,而这时他已经略有些抬不起脚了,只是觉得自己仿佛行走在沼泽中,一深一浅,一起一伏。
凭着强化过的身体,泠掀开了那块尘封着过去的石碑,果不其然那下面藏了一个暗道,一眼不见尽头,伸手不见五指。
他强撑起自己缥缈的意识,回头向着绯微笑,尽管嘴唇早已面白,那微笑还是如同这六年里学会的笑一样,令人心安:
“绯!来瞧瞧我发现了什么!”
“什么?”绯微微皱起了眉头,好像很疑惑的样子。
“你过来就是了。”
“真是的,到底是什么呀还要搞得这么神秘……”
地道出现的瞬间绯脸上闪过一丝不安,但那连半秒都没到的表情眨眼间就被她藏到心里去了。
“我们去探险吧。”
“算了吧,黑漆漆的,感觉怪阴森的不是吗?” 摆成“八”字的眉毛之下,绯的不情愿暴露无遗。
——果然就不应该带她来这里的,在这样下去都快有不好的回忆了。
尽管泠心里吃着后悔药,但脸上却连一丝的动摇都没表现出来。
“恐怖一点才叫探险嘛。”
脸不红心不跳的说出无关轻重的谎话,这也许就是泠身上最得意的特技了吧。
“那好吧,但哥哥你先等等,我先放个【萤绿之月】探探路。”绯迟疑了一瞬,最后还是勉勉强强地答应了泠不得已的任性。只是现在的泠并没有注意到,绯那长发之下,樱红的视线正一点点变得锐利。
“嗯。”
“清辉啊,指引我吧——【萤绿之月】。”
在绯咒语的呼唤下,一颗手掌大小的“月亮”一点点浮现在绯的眼前。说是月亮,但其实也顶多也只能是个绿色的光团而已。
然后绯随手把“月亮”交到了泠的手里。
“因为我不太擅长应付这种黑漆漆的地方,所以这个月亮就由哥哥你拿着吧——”
话音未落,泠的左手边突然传来一股熟悉的温暖,是绯的双手和胸口的温暖。
“我只要有这个就足够了。”
——我也是,只要绯平安无事,我如何都无所谓了。
泠这样想到,深吸了口气清醒清醒自己那浆糊一样的脑子,说到。
“那我们进去吧。”
无言地点头是他们之间默认的回答,也是二人之间信任的标志。
二人就这样一步步走向黑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