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望者
(稍早一些时间)
泠在这白光环绕的大道上走着,无意识间揉起了自己的肚子。身体上那些片刻之前都还破破烂烂的地方,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白白净净的。
痛苦没在身体上留下什么伤疤,却早已将伤疤烙印在了心底。
“刚才我……死了?”
还没来得及认清现状,意识就已经提前迈入虚空。那种连自己的存在都感受不到,彻彻底底的“无”,以及只有现在还能模模糊糊地回想起的那股不甘和无奈才能让泠意识到自己真的死了。
一下子没了方向,泠闲了下来,自言自语。
“最后凤肯定会占用我的身体吧,也不知道现在他有没有救下绯。”
——要是凤没能制服凰……
一想到这里泠便止不住的浑身颤抖,他终于还是明白了,为什么有的人宁可化为恶鬼也要再在这人间多徘徊那么不过须臾。
周围什么都没有,只有一条前方的路。尽管不知道它将通向何方,泠还是沿着这条唯一的阳光大道走着。就像人们都相信生命的尽头会有永恒的安详等待着自己一样。“路的尽头有什么正等待着自己”泠也没来由的这样相信着。
但他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又能有什么等待着他呢?
一步。
两步。
三步。
……
路的前方还是那耀眼的白光,令人向往,又令人生畏。那穷尽永恒时光也难以到达的前方,好像是要将自己远远地抛下一样,渐行渐远。
这时,一味地向着光明僵硬地拖行的泠,脑海中一点点变得空白,全然没有注意到自己身后的路正一步步崩坏,坍塌。
“这样下去怎么可能到得了啊!?”泠质问着自己。
这时他的背后凭空出现了令人不安的话语,萦绕着,问道:“既然到不了为什么还要一直追赶呢?”
“不知道。”
“前面到底有什么?”
“不知道。”
“那为什么非前进不可?”
——到底是为什么呢?
泠想了想,也只是木讷地说道:“或许,只是不想被抛下吧。”
就这一瞬间。
“!!!!”
背后的崩毁追了上来,刚才还被虚幻的光芒所笼罩着的泠转眼就被抛入深渊的巨口之中。崩毁犹如一头漆黑的困兽蹂躏着世界,贪婪地吞噬着自己视线所及的一切,无论善恶,不分良莠。或许这才是死亡的正体吧,凡是有生命的东西便永远无法从中逃离。
一切都在下坠,只有那惹人生厌的说话声还在不断地从头顶传来,俯视着自己,一副失望至极的语气说道:“你还是老样子,一点长进都没有。”
说罢,泠的意识又重新陷入黑暗之中。
……
“唔……嗯?”
伴随着全身剧烈的疼痛,泠猛然间睁开双眼,发现自己正俯身于一条山腰间的小溪旁,眼前是一片混沌,充斥着瘴毒的空气将世界染成一片迷幻色,荒芜的土丘上狂兽横行,畸形扭曲的草木盘绕在山间。或许正是因为生长在这蛮荒之地的缘故,本就一动不动地树枝竟好似一双双张扬的爪牙,要将冒犯自己领土的活物统统撕裂一般。
——完全看不到人呢。
与其说看不到人烟倒不如说是个不可能住人的地方,泠不禁如此想到。
——这儿就是地狱吗?
泠如此想道,却越想越不对劲。
“唔……?”
—— “地狱”又是什么? “人”又是什么?为什么我会提到这个名字?
感觉脑子里的东西死死地搅在一起,像是在透过磨砂玻璃偷窥记忆的房间一样,恍恍惚惚的。
——我……
“唔?窝?握?我……是……谁?”
身体里传出了沙哑的低吼声,仿佛这嗓子就是一块干涸的河床,若不挤尽肺里的最后一丝空气就休想发出一点儿声音来。
——好奇怪,什么都想不起来。为什么,胸口好痛……
泠看了看自己的“手脚”,不,这么说可能不太准确,应该叫“爪子”——五尺长的月牙一样的爪子从自己本该长有“指”的地方刺出,划破大地,留下一道道瘆人的痕。转过头,泠看了看小溪里的倒影,可看了又看,却怎么也无法把“它”和自己联系在一起——约莫七米高的庞大身躯上,浓密而阴黑的长毛和撕咬之后留下的伤疤遍及全身,还有不少是血淋淋的。角质在脸上长成了一块惨白的面甲,一对猩红的双眸嵌入其中,寒光烁烁。
——这是……我?
这时,陌生的成熟女性的声音打断了泠断断续续的思考。
“谁能回应我的期待吗?”
寻声而去,泠的背后,一棵参天巨木正散发着阵阵青绿色的光辉,它舒展着枝叶,用那蔽天的身躯将这恩惠洒满山间。泠沐浴清辉之中,一如重生。
他还是不住地向着那棵大树走去。
“是你在说话吗?” 他颤颤巍巍地问道,仿佛那里有什么可以指引现在迷茫的自己。
“你能听懂我的话?”如泠所愿,甜美的声音再次出现了,只是那声音依旧没有什么起伏,冷得彻骨。
“嗯。”泠点了点头,却又呆在那里一愣一愣的,他残存的记忆里并没有出现过什么可以说话的树:“你是这棵树?”泠问道。
“并不是。”
这次,整个森林都低语起来,仿佛整个森林就是一头匍匐着的困兽,随时都可以挣脱大地的牢笼:“我什么也不是,但若硬要问我是什么的话,我就是‘生命’本身。”
“……”
见泠没有什么反应像是没听懂的样子,大树沉默了一会儿:“本就是些连解释都没必要的东西,不去在意便可。”
“没有必要?那为什么还要告诉我?”
“因为你是回应了我呼唤。在数千年间这还是第一次,证明至少你有一定程度的知性。”
“那你希望我回应你的什么期待?”泠单刀直入,没什么盘算,只是单纯的不知道还有什么话可以说,不过他并不知道现在的他双眼之中映射着希望的光芒。
“……我希望你能成为我的眼睛。”她平静地说道。
“这什么意思?”泠听得一头雾水。
“我是‘生命’本身,却也不属于任何一个‘生命’,我无法踏足你所在的世界,我力之所能及也不过是散布点点恩泽罢了。所以我希望你能作为我的眼睛,你用你的眼睛记录下你所见识到的世界,我则通过你看清这个世界,并在其中寻找我所想要的。”
“也就是说我只要多走走,多看看就行了吗?”泠直白地问道。
“形式上差不多,但请记住,作我的眼睛绝不是什么轻松的差事。相应的我也会给你一点可以在世间行使的权能。”
“我知道了。”泠虔诚地俯下身子,仿佛眼前的正是这个世界的神明。
“摒弃自己的过去吧,让‘目睹更为精彩的世界’成为你往后生命的意义,从现在起你就是‘守望者’了,我的眼睛。”
“……守望者”泠复述道。
“是的,‘守望者’,我的眼睛。既然你接下了这份重任,那么就在此别过吧,我很期待你能给我带来什么样的世界。”那个声音依旧没有什么起伏,此时却又好像多了期待“我很期待你能给我带来什么样的世界。”。
“我还能见到你吗?”
明明连对方正体为何物都不清楚,此时的泠竟有几分不舍。
“如果你足够强大的话。”
话音刚落,便再不见那清辉,森林还是一样的沉寂,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一场梦,而她,从未来过。然而身体的巨变提醒着泠他成为‘守望者’的事实——生命的力量从灵魂的泉眼里喷涌而出,遍布全身的伤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尽管伤疤还是留了下来,但结痂上却早已闻不出那股“新鲜”的味道了。
“这就是所谓的‘权能’吗?”守望者呢喃道,双眼里浮现出两个轮回的咒印,莞尔一笑:“出发吧!为了‘目睹更为精彩的世界’!”
守望者如此说道,却总感觉忘记了些什么无比重要的东西。
……
就这样,守望者开始了他漫长的旅程。守望者自以为,【来自“生命”的权能】只是破格的强大生命力,不过他没有想到,若只是拥有强大的生命力就想在这个世界上苟活还远远不够,盼了数千年才盼来的“眼睛”怎么可能就这样让它没了?
“生命”并不会在这种地方上失算。
所谓的“来自生命的权能”是对生命的完全解读——对其他生命的完全理解,对自己生命的完全掌握。
为了使权能正常发挥作用,守望者的身体在最为精壮的年纪停止了生长,同时也停止了衰老,从那一刻起守望者身上的时间就已经和这个世界分隔开了。“对其他生命的完全理解”使得他可以明白这个世界上所有生命的意图,体会它们的情绪,感受它们的存在,并因此在决斗中立于不败。“对自己生命的完全掌握”则使他在万一被重伤的时候只要一息尚存,数日后便能痊愈,随即东山再起。
之后数年的时间里,守望者渐渐掌握了这份力量的真正用法,但即便拥有如此强大的力量,也终有战胜不了的对手——龙。
“龙”和后世的“龙种”根本不是一个概念级的。如果说“龙种”是站在食物链顶端的生物。
那,“龙”就是真正意义上的天灾。
如山般的身躯上承载的是凡人无法撼动的力量,那黄金的瞳孔就是夜幕中的月亮,他们不怎么爱动,只是趴在自己最中意的小山包上,眯着眼睛俯视着这片大地,仿佛那里就是自己的玉座,而自己就是这里的王。
谁也不知道它们从哪里来,或许和这个世界上其他兽一样是从主神陨落至此后,从神的遗骸中降临到这个世界上来的,又或许它们本就存在于此。
直到众生仰望天空时,这片天空早就已经被它们纳入囊中了。
龙的头顶是绝对的底线,谁都别想碰。谁要是想飞过龙的头顶就像是在说:“我比你更强”的宣战一样。龙不喜欢动,但他们也会在自己觉得必要的时候扬起它们高贵的头颅,比方说有谁向自己的权威发起挑战的时候。
伴随着渐渐扬起的头颅,龙全身的鳞片张合,充满魔力的体息从鳞片下喷涌而出,天空也为之颤动,风暴也为之聚集,雷鸣降至,直至这时,龙才会张扬地展开自己引以为傲的双翼,挡下自以为可以笼罩大地的阳光,此时的世界不过是龙手里的沙盘。百兽臣服,但龙从不曾命令他们臣服,他们只是害怕而已,害怕自己要被这齐天的巨物一个无心之举葬送,因为在龙的面前他们根本无关紧要,也无处可逃。
然而这样的龙不止一头,有四方龙王分别镇守艾里奥斯特大陆的东南西北四方。
他们将大陆团团围住,纵使是守望者,也奈何不了天灾分毫,他只能躲,在龙的势力范围之外徘徊——艾里奥斯特大陆的正中心。
一百年,又一百年。
一千年,又一千年。
纵使这天空依旧广阔,可脚下的路总有走尽的一天。
泠被困在了这片狭小的天地,千年如一日,无论怎么周转也跨不过海洋,看不到世界尽头之海的景色。
每天见证同样的日出让守望者开始觉得自己辜负了自己的使命。
他没能目睹更为精彩的世界。
而他曾见过的兽们却在一点点的淡出世界的舞台。
直到有一天——日食打开了通往异界的门,门里走出来了一群直立行走的生物,其中领头的似乎有些与众不同,他称自己为“神族”而称其他的为——“人”。
人的到来毫无疑问是这个世界的一股新鲜血液,他们拥有比兽具有更为灵活的思维,讲究分工合作,群居,以及兽所不曾拥有的“理性”。
“人”远比“兽”更为复杂,也更为精彩。
守望者对于不同人的不同思维并不是体会这么简单,他所持有的【权能】是完全解读——他身边有一万个人,他脑子里就有那一万个人对应的人格在倾诉自己的所有:所想、所感、所悟。
不像兽的单纯,在人的身边时,这【权能】不像是“警报”而更像是一剂毒药。
可是守望者对于新事物的渴望是无法抑制的本能,这驱使着守望者一步步靠近他们生活的群落,可越是靠近,他们的情感就越是侵扰着守望者的脑海。
死的恐惧、老去的无奈、病痛的折磨……
生的幸福、成长的喜悦、美满的祈望……
相似的相反的杂糅在一起。
守望者终于还是忍受不了了。
他退到了人类的“刺”扎不到自己的地方。
可在那个“神族”的带领下,人类族群的规模不断壮大,他们扩土开疆,建立起了弗伦斯比亚帝国。
守望者也一步步退至无路可退的田地,他日复一日地浸泡在人类的情绪之中。
终于。
守望者崩塌了。
无论怎样都理不清思绪,脑中有无数的思维在左右着自己的行动,现在的守望者连站起来都难,若是全盛的守望者还好,只可惜他已经被侵蚀了太多,连【权能】也开始枯萎了。
“看来我已经无法再守望这个世界了,【生命】大人。”
守望者悲叹道。
这时远方一个小女孩充满童稚的祈祷传入了守望者的耳中——要是我的病好了,我要走出这村子,好好看看山外边儿世界。
一个小小的心愿点燃了守望者最后的火种。
他踏着风向着小女孩儿奔去,一路上每一步留下的都是生命的足迹,或许泥泞,但依旧芬芳。他从没这样拼命奔跑过,之后也不会再有了。
转眼间他已经到了小女孩儿的面前,却早已没有了支撑自己的力量,倒在了小女孩儿的床边。
小女孩儿看着守望者,却并没有被他狰狞的面貌吓跑,而是摸了摸他脸上的伤,血淋淋的,关心的说道:“疼吗?”
守望者温柔地笑了笑:“不疼,我可是来实现你的愿望的,守望者。”
“我的愿望?”
“你想等病好了,去看看山外面的世界,不是吗?”
小女孩儿脸上泛起血色:“可他们都说我活不过这个冬天。”
“所以我才来到这里了啊。”
“真的?”
“嗯,但我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
“从今天起你就多了个名字,叫【守望者】。”
“【守望者】?”
“嗯,请载着【守望者】的名号,去目睹更为精彩的世界吧。”
小女孩儿不明所以地点了点头:“我不太明白。”
守望者笑着,欣慰地说到:“不需要明白,我会治好你的病,在那之后请去实现自己的梦想吧。”
说罢,守望者的身上一缕耀眼的光辉流入了小女孩儿的身体,然后小女孩儿甜甜地进入梦乡。
“祝你好梦小姑娘,我也去睡会儿了。”守望者呢喃道,闭上了自己的眼。
一阵风吹开了小女孩儿的窗,抚摸着这头远古巨兽的毛,好像许久不见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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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时隔一年重新开始更新,对于之前完全没有计划的断更我表示十分抱歉,接下来也会以一周一更的方式进行下去,不知道还有没有仍订阅着这文还没退的,我在这里感谢各位读者大大的支持,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