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在何方?”
虚空中传来苍茫的低音,不周,这座当世第一神山,此刻迎来了它诞生以来的第十位客人。
青年矗立在山颠,在这最接近天的位置,温和的灵气已经近乎绝迹,只剩下飘渺寂静的清气与厚重狂暴的浊气肆意奔腾席卷。
这既是无与伦比的至宝,也是灭杀万物的凶物。
不周山,没有任何仙法神术,没有任何禁制阵图,仅仅只是这清浊二气,便是此间最好的禁制。
如果换其他任何一个人来此,早在登山未半便被碾为齑粉,化为灵气本源融回天地之中。
但青年不同……
他是当时仅存三位仙帝之一,即使是放在这世界的历史里看,他那一身通天彻地的神通修为也能稳稳进入前三。
要是换在此间,即使是当世另外两位仙帝联手,也在他手下走不过三招。
苍天之下,他的伟力无人不知,九界之内,他的威名无人不晓。
而他,也被一致认为是最接近天道,最有望求得长生的人物。
他是笼罩在几乎所有求道者头上的一朵阴云,是后来人无法跨越的一座高峰。按照仙帝的寿数,便是亿万载,如不生变故,他也大可逍遥于这天地之间。
但是,也只有他自己才能体会得到——再无敌……终究是在这天之下。
也只有他自己才明白,看似毫厘之差,实则千里之别。
他把自己封闭起来,世事早已不问,他无有门派,无有传承,倒也轻松自在。在此间无能与他斗之人,便与天斗,便与地斗,便与己斗。
而最终,他走到了这里。
曾经,天地未开,混沌方显,大道初成。其中清之轻者向上,是为天,浊而重者向下,是为地。而天地之中,清浊交融,化为灵,万物由灵而生……
其中有生灵不甘拘束,以灵气为引,纳天地于己身,以求得超脱此间,得大神通,大逍遥。
他们,统一被称为修士。
他们夺天地之造化,纳九界之灵机,所求,唯道耳。
在这绝世神峰之顶,青年远眺,九界盛景尽收眼底,天下万物无有能逃。
孤峰绝立,竟令他这颗宛若顽石的心生出些许寂寥与孤独之感。
尽管他确实已经很久都是孤独一人了,久远到他自己都记不清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但是他从未在意过。或者不如说,道途漫漫,唯有孤独相随,他早已放下了。
但即是如此,他的道心也不免为这美景动摇。仅仅只是站在此处,便有天下皆可去,众生为蝼蚁的感觉。可惜,这是万古之中,也仅有几人可见的绝景。
眼前的石碑默默记述着前人的故事。立碑的,是第一位来此的仙帝。之后每一人,都会将他们在这诸界之巅的体悟留下来。
从上面不同的气息来看,在他之前,已经有九人了来此了。他们道途各异,以力,或以念,或以法,或修有情,或修无情,或绝于剑,或精于丹……他们无不是惊才艳艳,却又像天下修士一样,来此求一份超脱。
如今,该他了。
力为精,非道;念为神,非道;法为气,非道,情乃我,非道;剑乃外物,非道……
以非道证道,如何可证?
青年摇摇头,发出一声叹息,他至今没想好要如何做,仅仅是懵懂的走到了这里。只有在道途上,他才会如此迷惘,成就帝位之后,天下无不入他法眼的事物,神念一动,诸事可知。
神功无敌的他,没有谁能让他体会到像现在这种,神念被隔绝,气机被遮蔽,肉身被压制的感觉,这种已经记不清有多久没体会过的感觉。
在这神山之巅,他宛如一个凡人。在天之下,他只是一只刍狗。
天地不仁。
青年知道,能来此地的前辈无一不是当世英才,道心,修为,都是他们那一世之尊。然而没有一个人成功悟道,没有一位仙帝来此还能着安然回去。
他们都回归了灵气本源,化为清浊二气融入了这天地之中。
他们当初向这片天地夺取的灵机,总归还是还了回去。
等等!
青年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荒谬绝伦的想法。
这念头一起,就如同附骨之疽般挥之不去,哪怕以他仙帝的修为,哪怕以他无懈可击的道心,也不能斩去这念头。
但即使是他自己,也觉得这想法太过离谱了。这是对所有人的否定,是对这万古之中所有修士,所有前行者探索者开拓者的否定!
但是……
但是青年一瞬亿念,竟算不出一丝不妥……
何不顺其自然呢?
青年叹息一声,在这神山之巅随意坐下。他再次远眺这九界盛景,似要把它刻印在心底一般。
然后,他放弃了以自己无上修为抵御清浊二气的洗刷,任由它们磨去自己的金身,压碎自己的气海,带走自己的神念。
修道者无不逆天而为,修道者无不纳天地于己身,以自己的小天地抗衡外界的大天地,以求超脱出这片世界,或为永生,或为逍遥。
但是,逆天者亡……
那为何不能化己身为天地呢?
这便是青年那一闪而过的一个念头,便是他无上修为也不能压下的那个念头,便是即使刚入仙途的修士也嗤之以鼻的念头……
世间生灵死后,无不是消散在天地之间。化己身为天地,在旁人看来,他选择的这条路,无异于自杀。虽然人间有地府,但是他是知道那是什么东西的。
对于他这种而言,便是真正的死了,是比天人五衰还彻底的死亡,真正的回归天地本源。
感受着自己的身躯在清浊二气的洗刷下化为齑粉,小天地被湮灭,灵气从气海中逃出,几乎无尽的灵气难以在一时间全部转化为清浊二气,即使是在这不周山绝颠,也形成了庞大清澈,覆盖亿万里的灵气漩涡。
九界之内的灵兽精怪无不感觉天降甘霖,地脉强盛一点的地方,无数天材地宝涌现。这是仙帝之殇,是每一位修士死亡后对世界的反哺。
你从世界索取了,终归会还回来。
有活了不只多少年岁的老妖破关而出,望着天上这遮天蔽日的灵气漩涡,摇了摇头,叹息一声,随后向着中心遁来。
遥远的蓬莱山上,仙气缭绕。有佳人抚琴于山涧旁,忽而弦断。
洁白的琴弦被染成绯红,但她宛若未闻。
也不曾去想为何自己已达无漏的金身会被这琴弦割破,只是怔怔的望着西方的天空。早已无情的心突的抽搐,两行清泪沿着眼角流出,随风飘散。
永灵宗,这座传承自万古的当事第一仙门,永灵殿内,男人拽着一张金书,看着远处的天空,神色阴晴不定。拇指上的扳指昭示着他永灵宗掌门的身份,而如今,这个可能是天下最有权势的男人不得不因为一片布帛而放弃接下来的事情,只因为这布帛的主人——永灵帝。
“人劫将起吗?可是,为何要做得如此极端。您究竟看到了什么?”男人自言自语。
半个时辰后,永灵宗封山闭门的消息传出,天下皆惊,宛若一盆凉水浇在所有人头上。有嗅觉灵敏的人闻到些什么味道,但是面对仙帝遗物的诱惑,还是义无反顾的投入了这大争之世。
一位真正的仙人,他的陨落被称为谪仙。而一位仙帝的谪仙……
意识到这一点的人内心都澎湃不以,或为仙帝遗物,或为这天上的灵气漩涡,或为仙帝功法传承……
而当他们知道,谪仙的本尊是那位当世第一,无敌天下之人时,整个九界都疯狂了……
这是一个世界的狂欢与盛宴。
这位仙帝未传任何道统,未有任何子嗣亲族……
大大小小的势力,多多少少都想分一杯粥。
仙帝的生平被人挖掘,仙帝的去处,他的洞府,他的遗物……
身死道消,这一切都成了无主之物,自然是有缘者得之。
而其中也不乏阴谋家,野心家的活动,也不乏得到了仙帝遗宝的年轻人开始他的仙途。一些地方的势力开始从新洗牌,只因为他生前的几件物事……
命运的齿轮缓缓运转,修道界头顶的阴云散去,一切都是新的开始……
这是一场不知道会持续多久的狂欢。
不过这都和青年没什么关系了,他的身体开始麻木,意识渐渐模糊,他体会着灵魂消散,身躯崩裂的感觉,终于,在一道划破九界的闪光之后,一切归于混沌,一切终与寂静。
不周,这座天柱这之巅,再也没有了青年飘逸傲然的身影,只有多出来的一桩石碑,默默记诉着他的故事,记述着这些先驱的故事,等待下一个有缘人。
不周,这座当世第一神山哄然断裂,天柱断裂,在天空中形成一个大洞,与之对应的地上也出现了一个深渊。
自此,修士们的盛世,修士们的大劫,开始了……
而所有人,包括青年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一件事。
顺天者昌!
纳天地于己身,化己身为天地……
也许,事情就是这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