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泰德邦德 更新时间:2011/7/24 18:21:57 字数:0

忧醒来的时候是早晨八九点钟光景。他从衣柜里拿出法兰绒的浴衣裹在身上,然后拉开有着繁复花纹和清雅颜色的窗帘,看着窗外的雨。

然后他喝了一口茶,再侍弄了一下花草,等到时候接近十点左右,他喝了几口清粥。

十点半,有人送信来。忧没起身。邮筒里的信件通过气压传送系统平稳迅速的送到了他的手中。

是向旧书店订的英文初版的《九故事》。忧随便翻了一页看了起来,一个短篇刚看完,许久不响的门铃就聒噪响起了。

他没动。门铃一直响了半个小时左右,他权当伴奏,一边听自己挑选当作门铃的巴赫钢琴曲,一边思考着平素一直思考的问题。

事实上,事情过了一半就几乎已经结束了。他很早就发现了这一点。上小学的时候,时间到了午饭几乎就意味这一天的结束。这种思考方式其实可以用“花未全开月未圆”来概括,一旦花全开、月已圆,事物就不可停歇地迈向终结,迈向残酷的死的绽放。他很早已经体味到了:花的绽放有两次——一次是开花,一次是凋零。

更进一步是初中的时候。同样的道理,事情过了四分之一的时候,就已经结束了。迈出了这一步,剩下的事情水到渠成——事情其实一开始就结束了。就像芝诺的著名悖论“二分说”一样。事物的生里其实注定了事物的死。看上去是地地道道的宿命论。

门铃依旧聒噪。他隐约猜到了来人是谁——他的住址并没有透露给几个人,而他又摆明了说自己已经隐居,希望不要有人打扰。

他用手在自己身边的地砖上画了一个图案,然后地砖显示出了本来的面目——液晶的显示屏,然后他用手指饶有趣味的在上面写了两个小篆:“开门”。

他的侍女很快来了——她是个哑女,但是却冰雪聪明,又对人世间的繁华不感兴趣,更喜欢书卷之间的天地,因此甘愿做他的女仆——忧虽然会手语,但更多的时候还是以写字的方式交流。

她先不急不缓地研墨,再取出毛笔,饱蘸墨水。

“是要开门吗?”哑女用毛笔在手持的宣纸上写下这么一句小楷,字体清秀,练的是瘦金体,光运笔的流畅舒缓就可见功底不俗。

写毛笔——当然这也是忧定的规矩——以前还规定过只能用外文,但是不久之后又换成了用毛笔——实则用什么都无所谓,只是要符合心境罢了。

忧懒得回答是,于是就点点头。

侍女又写:“这里?”

意思是在这里见还是书房见。忧想了想,又点了点头。

侍女起身了。他也半坐起身,盘腿坐好。

客人很快就到了,却是他意料之外的人物。他记得自己并没有告诉她自己的住址,大概是从友人那打听来的吧?

来客是安林。他的同学,同时也是他的前任女友。大学毕业之后,他俩就自然而然的疏远,最后好聚好散了。原因再简单不过了,她需要找工作,而他则完全没有兴趣。

“还是待业在家吗?大少爷?”她一开口就是以往的辛辣味道,似乎对他半小时不开门十分不满,而这也是他喜欢她的地方,“家里还真是漂亮,连女仆这种东西都有,养起来很贵吧?”

“如果这是待业的话,那就是吧。”他说,“大学毕业之后,没有继承遗产之前我也是这样的,而祖父的遗产使我不用工作就能生活。至于女仆,她是自愿的,工资是祖父的藏书。”

“是吗?”安林又问,“怎么不工作呢?开公司、搞实业、债券股票房产黄金都不错。不管怎么说,再多的钱总有花光的一天,况且以你的才智,做生意肯定会让你家祖业翻几倍的。”

“做生意?”他问,“为什么?”

她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陷入了沉默。

他身体前倾了一些,说:“我很奇怪你的目的。你的意思是,工作是为了更多的家产,更好的生活。”

“是的。”她说。

“这就奇怪了,”他说,“依我看,究其本质,工作的目的只是工作而已。换句话说,劳动的目的在于劳动——在于劳动本身的乐趣、劳动的快乐、劳动的成就感,而不在于更多的钱、更好的物质条件——玩的目的就在于玩的乐趣、劳动的目的就在于劳动、工作的目的和结果都应该是工作——如果是为了获得钱而且工作的话,我拒绝这种虚伪的工作。”

他一边讲话,同时露出了半只胳膊,撑在腮帮,讽刺的眼神毫无保留。

安林叹了一口气,说:“嗯,很崇高的境界。但是这是因为你富裕你有钱,你才能这么做的。很多人,包括我在内,都是为了讨生活才工作的。”

他明白无误听出了她话里有话。如果自己一贫如洗,那么自己还会抱着这样的说辞吗?很明显,是因为你富裕无需工作,才用诡辩的方式替自己开脱。

如果是以前的自己,那么大概会与安林展开一场辩论——结果不用多说,赢的人一定是忧。但是现在的忧几乎和以前的忧,不知是进步了还是退步了,完全没有热情与人辩论。但是毫无疑问的是,以前的忧是解剖刀,在不断的激辩和碰撞中找到对方说辞的根本性逻辑矛盾,然后一击毙命;但现在的忧,看事物的眼光好像是三维生物看漫画一样,一眼便能看穿——比如如果要驳倒安林,只消一句话:你不也是吗?正因为必须讨生活工作,才用这种“世界上很多人都如此”,为自己无法坚定理想而开脱的?

但是忧全然没有兴趣,他只是觉得安林好像比自己幼稚许多——很少有人会有兴趣和牙牙学语的小孩辩论。他同时也明白,安林看自己也是这样的观点——幼稚多金的大少爷。但是他不想辩解,所以只是笑笑就扯开了话题:“讨生活?这么说你在当医生吧?”

“毕竟我是心理系毕业的,又不想当老师。”她说。

“是吗?”他半眯着眼说。这种神态让安林感到了受轻视,但却毫无办法。

“听说你在隐居?”她突然问。

“是的。”他说,“现在就在。”

“见我不要紧吗?”她问。

“为什么要紧呢?”他问,“我并不在乎形式。如果在乎的话,我就不会在闹市豪宅隐居了。”

“是吗?”她说,“可是,隐居不也是种形式吗?”

“是啊。”他说,“只是我比较讨厌见人罢了。当然,不是指你,你来很好。”

她很显然把这当成了客套,直截了当地切入了主题:“我有件事找你帮忙。”

“帮你。”他拿起茶水,抿了一口。然后给她也倒了一杯。

她被这么爽快的回答惊到了,下意识地拿起茶来,直到在喝茶的时候被茶水烫到嘴唇惊叫一声,才回过神来。

他挂着微笑,饶有兴致地戳了戳她的嘴唇,而她本想挥手拍开忧的手,却被他的左手挡住。

“没事吧,医生。”忧说。

“没事。”她拍开他的手,“为什么?”

“因为无聊。”他说,“我已经没有压力了,自然也没有动力了。我或许在美学上已经达到了人类的最高水准,但是我画也画不出,写也写不出。要说原因的话,因为还是无聊吧。”

他歇了一口气,继续说:“即使留下了又怎么样呢?反正我只要不是暴毙而亡,最后的日子里一定会叫人烧掉这些东西的吧?我早就明白了,美有两种形式,一种是被解释的,一种是没被解释的。解释就是末日。”

安林揉了揉嘴唇,接着搭话:“你,这几年,是怎么过的呢?”

忧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看了看身旁的君子兰,摆弄了一下根须,然后在浴衣上擦干手指沾上的水。接着,他说:“不知道。”

“不知道?”

“不知道。”

“不……怎么会呢?”

“我可以说,我每天打坐五个小时,也可以说,每天让女仆玩cosplay。但是这两样事情,还是一样的。”他说,“我们知道的事情都是一样的,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所以这几年我做了不知道的事情。”

“……那是什么事情?”

“我不知道。我如果知道了我就不会做了。”他说,“你要拜托我什么?”

她决定不再纠结于知道不知道这个问题,当然还是有一瞬间的犹豫。这犹豫被忧看在眼里,当安林决定放弃这个问题之后,他又感到了一阵无聊:她太迟钝了,而自己太聪明了。一切毫无悬念。

“有一位……富豪。”她说,“请我去做心理治疗。他写信指名要求我去。”

“你希望我帮你调查。”

“不……我希望你能和我一起去。”

他感到有些趣味。人为什么会如此快的改变呢?如果说一开始的针锋相对是因为自尊的话,那么现在呢,是因为有求于人、亦或是想和我重归于好?他对结婚抱着一种无所谓的态度,但是安林的邀请出乎他的意料之外。这才是有趣的地方。

“好。”他说,“说起来,你知道吗?”

“嗯?什么?”

“Jack.你知道Jack吗?”

“那是什么?”

“不知道。”他说,然后感觉到一股前所未有的轻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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