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托车一路上走走停停,速度慢极了,然后是油也快不够了。可我们舍不得这辆摩托车,就算推着前行,也要把它带出去。
所幸,我能感觉的风越来越大,说明离出口也就越近,在过了不知道多久,我们终于看到了前方有一丝微光,然后出现一扇门,风从那里涌来,呼啸的掠过。
我和沐莉紧紧地抱在一起,从内心感到了喜悦,我活下来了,又一次。
外面的时间的黑夜,夜空星罗密布。在没有任何电力运转的末日,城市失去了它的工业气息,你不会看到天边霓虹彻夜不息,唯一能见到的,就是不变平和的星空。
而我们在星空下碌碌地忙活着晚饭,不过是罐头,还有泡面。用酒精炉加热水,泡上咖啡,完成了一次晚餐。
相对现在这个环境而言,真是非常奢华了,为了庆祝我们从迷宫中走了出来,我们吃了个痛快。
“真好啊。”沐莉手里捧着铁罐,细嗅着咖啡的香味。
“都快没命了,好什么啊。”我喝着泡面的汤汁,每一点残渣都不想留下了,“下次可绝对不来这了。”
“你知道这里是哪吗?”沐莉不屑地看了我一眼,“看看你背后那座山,山里是一座钟,能走一万年。”
“有什么意义?”我脑子里隐约闪过了这座山洞里所看到的场景。
那是数以万计的齿轮,有些还在运转,有些转动的非常缓慢,有些被水侵染生出了斑斑的锈迹,全机械昼夜不停。
我没看出那是一座时钟,但它却确是很宏大,宏大到我不知道在这种地方建一座时钟有什么意义。
“Jeff Bezos,亚马逊创始人,他用4200 万美元投资在德克萨斯州西部的这座山上,建造这座巨塔。这座万年钟的秒针每年走一格,代表世纪的指针每100年走一格,而一个报时工具每千年会报时一次。”沐莉喝了一口咖啡,“他希望这座钟可以存世 10000 年,为将来的子孙服务,像金字塔那样流芳百世。”
“哦,有钱人真闲啊。”我还在吸溜这方便面的汤汁,却也忍不住也她斗斗嘴,如果在这样寂寞的日子里,不去杠精一下对方,我们自己都觉得不自在,“挖一座山,建一座表,结果还没有到一万年,世界就毁灭了。”
“公元纪年是个很虚无的东西,我们给时间赋予了太多意义,但很少有什么东西是永恒的。”沐莉看着那座我们走出来的大山,“山中的时钟表依然是在走动,没有停止。它靠靠昼夜热循环驱动,洞外和山洞内的温差可以支撑时钟的时刻转动,并且通过‘太阳同步器’来自动调整误差,确保它精准运转10000年的基础。你不觉得很伟大吗?就算世界毁灭了,什么都不复存在,在美国德克萨斯州的山里,依然有一套机械时钟,精准的在走。每隔一年报时一次,共计一万年。”
“有点意思。”我点了点头,试着去偷沐莉的一点咖啡喝,但是被她的手给打回来了,“可这说到底,还是没什么意义啊。这个时钟转不转,和我有什么关系。以前造出来时钟,现在我们也用不着,何况时钟只是最简单的东西而已。时间已经什么什么意义了,咱们不需要那么精准的时间,也不需要一年只报时一次的时间。”
“你错了,这座时钟不是拿来用的。我们长途跋涉来到这里,在得克萨斯州的大山里,看到这样一座500尺高的钟,就如同古人在沙漠中看到金字塔,那不过是法老王的陵墓,埋葬这曾经死去的人,这也不过是一座钟,它不埋葬什么,只是简单的记录,那最长的指针每动一下,都过去了缓慢的10原子秒。”沐莉说,“记得我们曾经在图书馆里,看到三体的一句话吗?给岁月以文明,而不是给文明以岁月。”
“记得。”我略有所思。
“我们每个人在一个庞然大物面前,都会有所思索的。它的建造,旨在让人类重新思考人类自身对地球的影响,不是针对几个世纪,而是千万年后,现今的人类是否成为子孙后辈的好祖先?”沐莉指向那座巨钟,“它本来是想引领人们进行长期思考,对未来是否能考虑的更远?不是只有眼前的苟且,而是你会不会忽然仰望星空,看到浩瀚无际的宇宙,去思考,那才是人类的未来呢?但显然,这个万年钟知道的人太少了,许多人也不关心这个问题,他们鼠目寸光,庸庸碌碌地活着。成年人亲手毁了这个世界,把这个世界改造成他们希望的样子,充满了金钱和欲望,转过头却怪孩子们,一代不如一代,不能拯救这个世界,什么狗屁逻辑!”
“我懂了,你为什么一定要来这个地方了。”我站起身,扔下了泡面杯,抬起手指对着天空,“看那个。”
夜空忽然亮了起了,一道光束划破了夜幕,背后是长长的轨迹。
“哈雷彗星啊!”沐莉感叹,“能够在今天出来真是太好了,一连看到两个奇观。又一个76年,如果时间够长,人一辈子可能会看到两次哈雷彗星,不过能看到一次,也是太好了。”
“很漂亮。”我心里没沐莉那么多词,只能这么感叹一句。
可我心里像是忽然明镜似得明白了,我们永远记住了这颗彗星叫“哈雷”,因为英国物理学家爱德蒙·哈雷首先测定其轨道数据并成功预言回归时间,所以有了这个名字。
但是这颗美丽的彗星不叫哈雷,又能叫什么呢?
正如我们面前的这座万年钟,在这一刻,我也永远的记住了,他是Jeff Bezos(杰夫·贝佐斯),亚马逊的创始人建造出来的。
即使是世界末日,未来终焉。我们失去了一切,没有任何工业化的东西,但这座巨钟还在山里,不断的运行。
这是那个人,在地球上留下来的东西,不管多少年以后,也许未来还会可能会有人来到这里,在这座钟前,看到他的名字,一万年,甚至更久远。
哈雷彗星能走多久呢?一百万年?从这颗彗星被命名开始,我们大概就永远不会忘记,是那个叫哈雷的人,看到了这颗彗星,记录了下来,仅此而已,但也足够伟大,能被人记住一百万年这件事情,就足够伟大了。
我们多数人能为未来做什么?又是否能被未来铭记?即使一切到尽头的世界末日,能不能再想到更深远的东西?
正在这时,那座万年钟无数个齿轮,密布山中,每个齿轮都紧紧的咬合,依靠着山内和山外的温度差持续旋转,报时机器响了,秒钟的指针再次向前走了一格。而后是巨大的钟声响彻了得克萨斯州的山野之中。
一年,又过去了。
我和沐莉相视而望,她的脸上充满了得意,但在钟声之下,我们都没有说话,共同聆听时间的声音,以及星空上,那代表76年刻度的哈雷彗星。
这个世界上,总是需要一些人去仰望星空,才能看到希望。
也总要有人,抱着对未来的希望,才能走的更远。
我们的旅途也不会就此停下,我们会一直走,骑着我们的哈雷摩托车,旅行到世界的终焉,所走的每一步,都有我们的脚印。
不知道能看到多少人类遗留下来的遗产,物质的或是非物质的,当万物终结之时,唯有这些不动声色地被传承,被铭记。
我的心里也受到了感动,在踏出旅途之前,我本还对这场看似无望的旅行有所怀疑,但是我恍然像是明白了,这个世界上,也许就只有我和她了,那么我还能失去什么呢?
想做一些事情,不是都要有意义的,只是因为你想去那么做罢了。
这是一个很好的夜晚,在得克萨斯州的荒野,我在搭着晚上准备睡觉的帐篷,沐莉坐在火堆旁,用她的钢笔和小笔记本,写着今天的日记,她全神贯注地写着,把今天发生过的事情,在日记本上记下来:
“今天我们看到的万年钟,听到了它的钟声,声音恍然穿透时间,将过去和现在连接在了一起,而我的心里,万籁俱寂;同年,哈雷哈雷彗星经历76年,再次回归。这是一个具有历史意义的一天,也是我第一次看到哈雷彗星,不知道有没有机会看到第二次,我抱着最热切的心情期待,期待76年后的今天,我回想今日,仿佛穿越时光,再次想起今天的心情,难以言表的心情,但我想我绝不会忘记这一天的。
公元2061年7月28日,今天有哈雷彗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