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rder11.3 tell me the truth

作者:冥华月奏 更新时间:2013/8/2 21:15:25 字数:0

荆政很清楚自己的软弱。

但是,这件事,他一直不愿重提。

并不是它给荆政造成无法挽回的伤害。

而是因为,它伤害了自己身边的人。

尽管他们一直否认,不过在荆政眼中,那件事,始终伤害到他们。

无论是,自己曾经的死亡,还是,那后续的纠缠。

“所以你就这样低头服罪了吗!”

还是那样不留情面。

之前他也是这样的语气吧,为了刺激自己。

所以——

“到现在你还是那个样子啊,毫无长进。”

也只有他敢这样跟自己说话。

也只有他会在放学后拦住自己。

“不就是目睹那个‘堕化’,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值得你这样浑浑噩噩吗!”

语气开始变得尖锐,在这仅有他们二人的教室中。

(所以……)

荆政低着头,声音嘶哑着想反抗——

“不是这样……”

梁楷的眉毛稍稍上挑,不过这一细节没有进入荆政视野中。

(告诉他也没关系……)

嘶哑而略显沉重的声音在教室中响起,反而煽动起梁楷内心的烦躁。

“我不是目睹‘堕化’,而是那场审判。”

“不是没罪了嘛……”“不是!”

突然变高的声响让梁楷惊咦一声。

“我看到的结果,是我有罪!”

像是要抓住什么一样,荆政紧握着拳头,而后稍稍放开,语气又陷入颓唐。

“不过也是啊……我的确有罪,即使我是想救她,我始终把她杀了,我手上始终流淌着她的血……”

“我都说你是为了救她才——”“是又怎么样!”

梁楷不耐烦地摸了摸头,但他的评论被再次变高的语调打断。

“就算真是要救她,我还是杀了她!如果我……如果我也一起死掉的话,一切就不会发生!”

“喂我说——”

“但是我……我活了下来。这算什么?救人未遂吗?不可能有这种事……我和她的矛盾很早就有,人人都知道的……当我听见她伤重不治的时候,我竟然稍微感到开心……”嘴角勾起自嘲的弧度,声调开始向坏掉的木偶转变,“那个家,拼命和我们打官司,也是因为我是杀人犯吧……如果我也一起死去,最多会被认为‘为了救人而牺牲’。可我活下来了,活下来了……所以才会完全决裂的吧……一切都是我的错……”

说完,荆政低耸着头,有气无力地站起,站在面色阴沉的梁楷面前。

“我不适合当祭灵师,是因为这样吧——杀了人的人,有理由当正义的使者吗……更何况,附罪魔也是人——”

“哗啦!”

突然的拳影在眼前闪过,根本无力抵挡的荆政直接被打到椅背边缘。单薄的椅背没有完全卸去力度,而是和荆政一起瘫倒在地上。

附带后退的后排桌椅发出刺耳的声响,为荆政摔在地上的声音接班。

顾不上——准确地说,是刻意不去理会左边脸肩上的痛感,荆政抬头望向正在喘气的友人。

伸出的右拳正和身躯一样微微颤抖,连同一起颤抖的声音暗含着火气。

“你很清楚吧,我的拳术,是杀人的拳术。”

抬起头,梁楷锐利的目光钉中面色呆滞的荆政。

“按照你的说法,我更应该十恶不赦,我更该死。因为你还能找到善意的理由,但我不能。”

说着,梁楷把身子下蹲,平静的双瞳平视自己的挚友。

“你没有说错,附罪魔的确是人,即使是曾经。但是啊……它们的痛苦,你清楚吗?”

荆政没有说话,不过他的表情显然在说“我不知道”。

“没有——虽然也有少数也说不定——人甘愿成为附罪魔,他们,正因为自己近乎永无止境的杀人而痛苦着,这一点,你清楚吗?”

“……”荆政沉默了,他的确没有考虑。

“祭灵师的任务,与其说是为了保护世界余下的人,倒不如说是为了拯救不幸成为罪犯的人。你明白吗,只有杀死附罪魔,才能让他们赎清今世的罪恶,给他们重新开始的机会。是的,我要救他们,所以我才要杀死他们,让他们从绝望与罪恶中解放出来。”

话间,梁楷的右手搭在荆政肩膀上。

“按你的说法,我们就是杀人犯,可是啊,单从目的来看,我们是不得不采取那种方式。这世界不能只存在善人,恶人终须要有人来当——哪怕是形式上的恶人。”

说着,梁楷的嘴角露出微妙的弧度。

“何况还有附罪魔当老大。”

(形式上的恶人……本质上还是好人吗……)

荆政内心暗自苦笑。不过内心的黑色情绪开始消退。

按照梁楷的说法,自己——甚至全体祭灵师——是“披着狼皮的羊”这类的角色。

就荆政目前掌握的资料来看,解决附罪魔的方式只有歼灭。这其实和“杀人偿命”相似吧。

为了保护大多数人,就必须让少数人担任“杀人犯”的角色——虽然这种杀戮有着无比正义的理由。

那么自己以前的做法,算得上是正义吗?

现在想起来,自己和那个女孩虽然有矛盾,不过也没有达到“仇恨”的程度。更何况自己出手的时候,自己根本没考虑两人之间的矛盾。

这样说起来,自己又是为了什么而懊悔?是自己活了下来,而被救者离开了人世吗?

“噗……”

想到这,荆政忍不住内心涌起的笑意。

“没想到我一直不愿思考的事原来是这么无聊……”

长舒一口气的同时,荆政感觉全身得到前所未有的放松。

意识到自己心结打开,荆政依旧抬起头细声呢喃。

“目的正确,方式也正确,结果却是出乎意料……这样的话……”

“喂喂……”

看到肩膀微微抖动的荆政,梁楷下意识地摇了摇对方。

“以前我就奇怪,为什么总说不过你……”

像是回应朋友的动作,荆政低头望向梁楷,脸上多出几分笑意。

“现在我还没找到原因呢。”

虽然表情没有展现,但梁楷的语气还是露出欣慰的心境。

“恐怕你一辈子也找不到哦。”

连回应的时间都没有留给荆政,梁楷边起身边道:“之后找个时间向云梦欣和华樱道歉吧,她们还是很担心你的。”

“这样啊……”

荆政眼神黯淡了些许,但很快回复先前的光彩。毕竟这一次,自己真的让她们担心——虽然自己处于那种状态,不过他人的善意仍然可以感受得到。

“不过,你现在还有一项任务。”

正欲起身的荆政动作被打断,疑惑的眼神投向梁楷。

“荆政他,曾经杀过人。”

华樱明白,这件事最好不要提,不过,眼前的少女却给她一种“不能不告诉”的感觉。似乎,自己也在逐渐接受“云梦欣是同伴”这样的事实。

不过,云梦欣的表情没有多少变化。大概是觉得,杀人这种事,自己一直在做,所以没有惊讶的必要。

当然华樱自身也不能否定自己,身为教廷的人,自己也是走同样的路。

“不过,那也不叫杀人,应该叫救人的——如果那个人活下来的话。”

像是——不对,其实的确是在回忆难以回首的事情,华樱的语气连同表情都陷入悲伤之中。

“四年前,一个少女即将被卡车撞到的时候,被荆政推开。至于荆政,则是代替那位少女,被卡车撞倒。如果那个少女能活下来的话,荆政或许会按见义勇为论处吧……”

略带伤感的嘲讽,云梦欣选择无视。

“但是,那位少女在被荆政推开的时候,头部撞到地面,”说着华樱用食指敲了敲前额,“好像是颅内出血吧……总之她就这样离开了人世。而荆政,在被医生集体认定抢救无效的时候,复活了。”

“就是这样吗?”

显然云梦欣难以理解,毕竟这样的理由用来解释荆政心伤的话显得太简单。知晓此意的华樱摇了摇头。

“如果单单就这件事来说的确很简单,但这件事背后存在一些背景。”

看到云梦欣眉头蹙起的样子,华樱知道接下来才是重点。

“荆政的父亲是医生,这一点——嗯,这样啊……”看到云梦欣点了点头,华樱脑中产生“她为什么知道”的疑虑,不过这种思绪很快被她抛开。

“死去少女的父亲是当时的市长,在这件事发生之前,就因为医院用地的征收问题跟荆政父亲所在的医院发生过争执。”

“大人的矛盾吗?”

“只是其中一个因素啦……不过当时舆论闹得很凶就是了……至于那个人和荆政,也是有一些矛盾。”

这时,连华樱也禁不住苦笑。学生之间的矛盾,与这件事有关系吗?

而云梦欣则是直接表达自己的困惑。

“光是这样的话,也不会造成那种程度的伤……”

华樱则是直接继续阐述。

“你来这里不算久,所以不知道这里媒体的可怕。”

云梦欣第二次蹙眉,这也确实印在华樱眼中。

“当初这件事曝光的时候,这里的媒体可是相当卖力……不仅因为两人本身的矛盾就把荆政的做法编成‘蓄意杀人’,还把荆政活下来说成是医院为了报复市长而故意偏向治疗,是‘对征地事件的后续报复’,结果连荆政身边的人都要调查,我和梁楷都被调查的干干净净,说怀疑有人教唆……即使法院宣判,后续的报道完全没有放过荆政的意思,继续咬着征地这件事来责难……这算什么啊……”

华樱轻咬牙关,紧握的双拳发出不悦的微弱声响。

“就因为对方是市长的女儿,所以任何伤害到她的举动都看作恶意吗!就因为两人背景的矛盾,就可以这样捕风捉影吗!就因为没什么新闻,于是就算是善事也可以改成报复吗!这算什么媒体啊!有这样不负责任的人吗……”

华樱越说越激动,像是替荆政发泄怨气一样。

云梦欣保持沉默。这时候的她清楚地认识到,自己和眼前身体颤抖着的少女,还有那两位少年,是处于两个不同的世界。

她的身体告诉她,她也有某种心伤。但她的记忆却毫无相关记录。

至今她内心所受到的伤,都不过是多次战斗中战友们的相继离去。

然而这种伤害似乎因为净空之域不断补充的新鲜血液而变得有些无足轻重——毕竟那些阵亡者除了“战友”之外就真的与自己没有太多交集。

是麻木吗?云梦欣没法回答。在这个世界,她已经亲身经历——或者是习惯了太多完全展露的恶意。

而华樱他们呢?华樱的确是红衣主教,可感觉上她更像是个普通的中学生。至于荆政和梁楷就更不用说了。

然而他们感受到的恶意,却是来自于自己最接近,也可能是最信任的事物。

“世上唯一可信的是媒体,但媒体又不可信”,来封和鹰泽智辉对骂的时候曾蹦出这样一句话,现在看来的确如是。

现代人其实极其依赖媒体,所以对媒体也会有极强的信赖。因此,谣言才会生生不息,荆政会这样受伤,华樱会这样生气。

他们可以否认自己对媒体的信任,但这种心理仍会存在,因为,他们不是信息的第一获取人。基于“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心态,他们不得不选择相信媒体。这是无奈的事实。

现在华樱的态度,其实是表达对背叛了自己的媒体的愤恨吧,越是对某样东西及其信赖,被背叛后所产生的怨恨就会越强。这也正常不过。

“原来是这样啊……”

情不自禁的呢喃没有传入华樱耳中,不过云梦欣却像是放下包袱一重重地叹了口气。然后,习惯性地露出平和的笑容。

“谢谢你告诉我这么多。”

稍微平复心情的华樱抬头望向云梦欣,收到了对方体谅的眼神。

“这样的话我就无法放人了呢。”

双瞳因惊愕而睁大,但华樱的质问被提前摁下喉咙里。

“毕竟我猜错了,原以为是恐惧,结果却是因为这样的记忆。想来他不想让别人为自己流泪,恐怕也是从这件事中得出的吧。”

“所以说……”

“所以,作为祭灵师,他没问题。”云梦欣笑着断言。

“以前我多此一举了,他心里根本就没有恐惧,而且还是个烂好人。”

云梦欣的笑容越加灿烂,华樱则不知道如何面对。

“相信他吧,何况陪伴他克服阴影是我们的职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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