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雪。”
没有看向在用装傻来掩饰着害羞的我，低着头的音铃突然轻声的说道。
“嗯？”
“……像你这样善良可爱又有活力的女孩子，一定有很多朋友吧？”
“哎？还好啦……”
“……其实我很羡慕你。无论谁和你呆在一起，都会觉得很愉快吧，可是我，却只会让人感到无聊呢……”
音铃以像是要说给自己听般的音量，小声地昵喃着。
“……其实我也想像白雪你一样会装傻来逗人开心，炒热气氛什么的，可是像我这样难听的声音，只会让人感到恶心、讨厌吧……”
音铃依旧维持着抱膝而坐的姿势，像是要缩成小小一团般的蜷缩起身体。
“……白雪你也是这样觉得的吧……所以，你不用勉强来陪我哦，我没关系的……”
音铃以她那沙哑的声音轻声的说道，垂下来的那头过长的刘海，像是音铃用来隐藏起自己的内心的墙壁般，让我无法看见音铃的表情。
“…………”
音铃的声音会变成这样，是因为妈妈留下的，那本写有那错误的发声练习方法的笔记本造成的。
那是妈妈学生时代时因为突发灵感所以自己试着写出来的。不过因为被指导老师指出其中的弊端而打算重新修改，但是在排练结束回到家里的时候却发现那本笔记本和话剧剧本都弄丢了，虽然后来有试着去找却没有找到，因为觉得就算找不回来也没什么关系，而且话剧剧本也拿到了重新复印的一份，所以后来也就没再去找了。
这是昨天晚上我打电话给远在国外的妈妈时问到的回答。
如果当时能再认真地找一下就好了……
那时候的我由衷地如此想着。
大概是后来在妈妈在学校里毕业离开后，有人在打扫时发现，因为发现是妈妈的东西，就放到礼堂的柜子里去了吧。
这只是我的推测，虽然不知道对不对，但事情的真相应该差不多就是这样了吧。
当妈妈问我为什么突然问起这个的时候，我一时语塞，最后决定敷衍过去，然后答应妈妈找到那本笔记本的话会帮忙处理掉它。
我不想让妈妈担心，也不想让妈妈感到内疚，所以直到最后，我还是什么也没说出口。
我看向音铃，音铃说完话后就一直低着头不发一语，躲藏在自己内心的壁垒后面。
虽然这件事并不能怪任何人，和我更是没什么关系，但我还是觉得我不能放着音铃不管，而且……
“…………”
我默默地将手伸向后颈，将垂在胸口里的吊坠解了下来。
“所谓的壁垒呢，就是要用锤子来打破的哦。”
我半开玩笑的说着，然后用手指拿着吊坠，用前端轻轻地敲了音铃的额头。
“……呜……？”
音铃用手轻轻地抚摸着被敲到的额头，抬起头来，疑惑着看着我。
“这是调音锤哦，虽然比实物小很多就是了，音铃你知道这是用来干什么用的吗？”
我轻捏着细绳，将吊坠伸向上方，小小的调音锤形状的银色饰品在音铃和我的眼前晃动着。
“……钢琴用来调音的工具？”
“恭喜你，答对了。”
竖起食指宣布回答正确后，我站起身子，将吊坠重新系回脖子上后，我向着墙边的那架黑色的钢琴走去。
“……？”
可以感觉到音铃在背后疑惑地注视着我的视线。
我在钢琴椅上坐下，掀起钢琴的琴键盖，用指尖在键盘上由黑色和白色组成的琴键上轻轻的滑动触摸着，冰凉的触感，让人感到有点怀念。
“其实呢，我那天说了谎哦。”
“……？”
“虽然不是什么特别的事啦，不过当时被你问到的时候，下意识的就说了谎……我果然还是有点放不开呢……”
我不禁露出了苦笑。
稍微调整了下乐谱架上的琴谱，然后看了下五线谱和曲名。
嗯，虽然已经很久没弹过钢琴了，不过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我试着弹奏起了第一乐章前面的引奏，虽然有点生硬，但还算是流畅地弹奏起来，徐缓，庄重的钢琴声一时之间在房间里不停的流淌着。
弹完引奏部分后，我压了下琴键，暂停了演奏，然后轻轻地甩了甩左手。
“……你会弹钢琴？”
背后传来了音铃惊讶的声音。
“贝多芬的第十七号钢琴奏鸣曲，D小调，作品31号之2，曲名为《暴风雨奏鸣曲》，这些我都知道，不过我并不是从音乐CD上知道的，而是我学钢琴时知道的。”
我回过头，看着音铃说道，而音铃只是睁圆着双眼回望着我。
“不过，那都是以前的事了，现在我只想努力地学好声乐。”
“……为什么不练了？”
“因为左手受过伤啦，因为某场事故，虽然后来痊愈了，不过还是落下了点后遗症，日常生活是没什么问题，不过练琴就不行了，因为左手没法长期使力。”
“…………”
音铃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微笑着的我。
“不过，这首钢琴奏鸣曲果然是比较需要腕力的呢，看来我是没法弹完它了。”
我向音铃伸出了手。
“所以，音铃你来帮我吧，你上次不是只弹到一半吗，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不过，这次你能弹完它给我听吗？”
“…………”
音铃呆呆地看着我伸出的手。
“……嗯。”
然后点了点头，握住了我伸出的手，站了起来。
我将身体移到了钢琴椅的一端，于是音铃也在另一端坐了下来。
“不如就直接从第三乐章开始怎样？”
我等到音铃坐好后，开口建议道。
“……嗯，好。”
音铃点了点头，轻声的说道。
“……白雪，由我来负责左手的部分，你用右手来弹奏，可以吗？”
“……哎？”
我不由得一愣，然后才明白了音铃话里的温柔。
“这样啊……好啊，好像挺有趣的样子。”
我开心的笑着说道。
我和音铃将各自负责弹奏的手放到键盘上，然后互相配合着弹奏起来。
川流不息的快速十六分音符的音流开始在房间里流动起来。
“……头上的伤……还会疼吗？”
音铃没有看向我，边用左手弹奏着，边小心翼翼地问道。
“不会了哦，虽然现在还包扎着绷带，不过医生说过两天就可以回医院拆绷带了，应该是赶得上公演的，大不了到时候就利用发饰之类的掩饰一下好了。”
我也依旧看着乐谱回答道。
“……对不起。”
“不用道歉啦。”
3/8拍的16音符透过耳朵，在脑海里织出了一幅轻快飞翔的画面。
“…………”
“…………”
我们俩一时间都互相没有再开口说话，只是安静的配合着弹奏乐曲。
雅致、细腻为主的旋律在周围不停地跃动着、流动着。
“……那个调音锤模样的吊坠，是我妈妈送给我的。”
“…………”
大概是不明白我想要说什么吧，音铃只是静静地倾听着。
“其实，当我得知我因为左手受伤而没法弹琴的时候，我也自暴自弃过好一阵子呢。”
音铃突然弹慢了一拍，不过随即又跟上了节奏。
“最后啊，妈妈送了这个吊坠给我，她对我说‘如果没法再让钢琴发出动听的旋律的话，那就让自己成为乐器吧’。”
“……让自己成为乐器？”
“对啊，很奇怪的话吧？不过在那之后我也想通了，然后下定决心开始学习声乐，就像是让自己成为一架钢琴般，音高了就将琴弦调松些，音低了就调紧些……努力让自己唱出最动听的歌声。到了现在，我已经深深的喜欢上唱歌这件事了唷。”
将手腕带了起来，让小乐节处的结尾音轻柔地提起。
“所以，在那天以后，我就一直都将这个吊坠戴在身上哦。”
乐曲逐渐来到了第43小节副主题，a小调将乐曲引向了紧张激动的方向，庞大的展开部巧妙的运用明暗的色彩层次，较多的使用离调，仿佛是感情的状态达到极限般，狂热的风暴猛烈地向前冲进。
因为有过空白期的缘故，令我的指法有些生疏了，为了跟上音铃的手指速度，我也开始更加全神贯注地弹奏着。
对话再度中断了。
“其实，我并不会讨厌哦。”
“……？”
当乐曲逐渐来到尾声的时候，我再度开口说道。
“无论是和音铃相处，还是音铃的声音。”
“……谢谢。”
“我不是在说客套话啦，而且，音铃不是也有着让人为之着迷的声音吗？”
“……那是以前……”
“不是哦，现在也有，那就是你的钢琴声。”
“……钢琴声？”
“我那天第一次听到你弹《暴风雨奏鸣曲》的时候，就已经被它吸引了，我觉得你在弹钢琴方面很有天赋。”
乐曲来到215小节，进入了再现部。
“稍微借用一下我妈妈的话来讲就是，‘如果你没法让自己唱出动听的歌声的话，那你就让钢琴在你的手指下演奏出天籁之音吧’。所以，如果到了没法前进的地方时，就自己尝试着努力找出一条新的道路吧。”
“！”
“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和我一起努力吗？”
视野的一角里，浅蓝色的窗帘被微风带着飞舞，我和音铃的秀发也跟着飘动。
“我想和你交朋友，请和我一起，代替对方为曾经的梦想努力。”
在经过长时间曲折、婉转的流动后，乐曲结束了。
在房间里回响着，逐渐消失的单音D余音里，我听到了泪水滴落在键盘上的清脆的声音。
明明乐曲的结尾给人们带来的是在心里留下明净的悲哀痕迹，可是，我的心里却逐渐被涌出的温暖的感情所溢满。
“……我……”
音铃的声音里虽然带着哽咽，却饱含着真挚的感情。
一定做得到的吧。
在暴风雨过后，一定会是美丽的彩虹。
我如此确信着……
就算遭遇挫折，受到伤害，也一定可以跨越痛苦，跨越悲伤，斩断过去的枷锁，然后，向着未来迈进。
因为，你并不是一个人哦。
“……我……”
午后的阳光从敞开的窗外洒落进来，为钢琴渡上了金边。
我微笑地注视着这样的光景，静静的等待着音铃接下来的话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