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半杯的烈酒下肚,我的头脑亦开始渐渐有些晕眩,爵士风的吉他声也像是被吸进入了真空般,被缓缓抽离。
愈发模糊与混沌的意识里,一个莫名熟稔的凄然嗓音,如同归去又还的潮水般席卷而来。
哥……你可不可以,不要再这样了?
迷蒙的视野里,一个缥缈的幻景自虚空中浮显而出。
蜜银色长发的少女,右手死死攥着胸口的衣襟,濡湿的蓝瞳直望向我,眼泪如同滂沱的雨点般滑落雪腮。她用哀婉又凄绝的话音,一遍遍地向我质询着————
你变成这副样子,我好痛苦啊……我们做回那对傻乎乎的兄妹好不好?不要再这个样子相互刺伤了好不好?我不要这样……我好痛…………
我一手猛地捂起额角,头壳上闪过一股针扎般的锐痛。
这个场景,数月以来,我不止一次地在睡梦里看见过。
而每一次,它都会让我的头脑一阵剜痛,甚至让我在睡梦中惊坐而起。
这个少女,她的长发,她的眉眼,她的话音,她的一切一切,都是那么地熟悉。
可为什么,我端端想不起来她是谁?
我只知道——每当在梦里的幻境中,看见那张哭泣的脸庞,头疼到惊醒的我,都会和她一样,满脸泪水横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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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嗨,这个酒再给我来一杯!不对,来一瓶!”
为了驱散我脑内盘旋着的幻影,我兀地高举起手臂,向着酒廊一侧的侍者招呼道。
“喂……诺瓦,你有点……喝醉了吧?”面前的路宇宙诧怪地望着我,有点手足无措。
“才喝一杯嘛,别小看人欸!”我不快地回驳道。丝丝阵痛依旧在侵袭着我的脑干,我也只能诉诸于酒精,以缓解这绞痛难忍的感觉。
须臾后侍者便端来了新开的酒,以及两个装着冰块的威士忌杯。我顺手接过侍者递来的酒瓶,把自己连同路宇宙的杯子都斟满,畅意道:“来来,你也陪我一块喝嘛。弟兄们今天……不醉不归!”
“你酒量不行就别喝那么多啊……我们待会不是还得见大姐头嘛,喝得醉醺醺地跟她见面的也太好吧?”路宇宙犹豫着推阻道。
“欸呀喝个酒你哪来这么多顾虑啊,扭扭捏捏的,是不是爷们啊!?”我没好气地嚷道。虽然我其实也没什么立场说别人“扭扭捏捏”、“是不是爷们”了……但是喝酒时候还瞻前顾后的就是很让人火大啊!
“是不是爷们”这句话向来对直男有着激将奇效————路宇宙果然被我的话给激到了,也把心一横,端起酒杯无所顾忌地猛喝起来。
“欸————爽快!”我笑嘻嘻地举起酒杯,pia地与他的杯子清脆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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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ignor D’Antonio(丹东尼奥先生).”
身侧忽然一个恭敬而低沉的话音响起,听起来颇有点意大利口音。
我看见一个身裁不算高、眼戴流线墨镜,穿着浮夸的茄紫色西装的黑发白人男子,抬手阻断了黑人随扈的劝阻,端着一杯冰酒,阔步走向我和陆宇宙的桌前。
我隐约又嗅到麻烦在迫近的味道了,不由低叹口气。真是的,这年头喝个酒都喝不安生。
“一个人吗,signorina(小姐)?”男子操着口音浓重的英语笑问道。他痦痣满布的宽额方脸在西方人里面也不算是长得帅的那类,笑意显得也多少有点猥琐,浪荡的话音里透着十足的纨绔味道。
眼神不好还戴什么墨镜?我对面偌大一活人你看不见的啊,强行搭讪也要有个限度好吗!
“哦不好意思,这边还有位小哥呢。”男子摆出一副做作的惊讶,一手摘下鼻梁上的墨镜,露出其下那对亮黄色的眼瞳。黑巫师的贵族们尽皆拥有着这犹如蛇眼般的邪瞳,且颜色越是接近纯金,巫师的位阶便越高。
这一点上我跟他们也一样。因为我的金瞳色泽非常地纯正,一眼就能被人识别出来,所以才需要这么大费周章地依靠变装来遮掩。
“我的视野里一贯地会把无足轻重的游巫给自动过滤掉,只留意……好的东西。”男子傲慢地笑道。
路宇宙咬着牙关,不忿地冷哼一声。
在北极星那里我得知了——所谓的游巫,指的是出生于常世里的野生巫师,他们因为祖祖辈辈生活于常世,血统上与常世普通人高度混杂,术法位阶普遍不高。在巫师的天赋上,他们与出生于巫师国、血统纯正的巫师贵族子嗣们难以同日而语。不论是在白巫师还是黑巫师的世界,游巫都是巫师社会金字塔里最为底层的阶级,非但只能从事侍者、守卫、保镖之类的体力岗位,还终日备受歧视。
路宇宙作为在常世里出生的游巫,在巫师社会也混过一些年头了,肯定没少像今天这样受到贵族的冷眼,但他只能忍气吞声、不敢发作,因为游巫一旦跟贵族起了冲突,任何一个小贵族家系,都有能力直接吊销他在巫师社会的居留权。尽管在巫师国受尽排挤,游巫们也只有留在巫师国,才能发挥他们有限的那点天赋异禀。纵然工作辛苦又不受待见,至少在这里他们还能挣到普遍高于常世的薪酬。若是回到常世,他们更加一无所长,可能连谋生的手段也没有。
“我不管你的眼睛是如何构造的,有什么毛病……但我已经有伴了,请回吧。”我冲向贵族男子,不耐地说道。
“没想到区区一个游巫,还被你这么袒护,我倒有点好奇了。难不成他……是你的男朋友?”男子垂眼打量了两下路宇宙,不依不饶道。
关你蛋事啊?我的额角无端跳起一根青筋。
清醒状态下大概我是死也不会说出这么丢脸的话来的吧,但此刻在酒精的作用下,我莫名地涌起了一股没来由的胆气————
我兀地站起身来,从对桌走到了一脸懵逼的路宇宙身旁的沙发处,梳了下裙摆,接着就贴靠在他身旁利落地坐下,并跷起右腿叠于左膝上。
“————没错。”我勾着唇角、眯起眼睛,冲着目瞪口呆的贵族男子哂笑道,“有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