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务就是这样,过两天你们就安排启程————作为日后将要出生入死的搭档,今天你们俩就先认识一下吧。”梅林说着站起身来,“这种场合,我们这些长辈在场的话,恐怕你们会觉得拘束。塞西莉亚,我们就先回避一下吧。”
“好好好。”塞西莉亚坏笑着道,“就等着这个时候呢————我先闪了,二位慢用。”
梅林和塞西莉亚一离开,幽寂的包厢里,就只剩我跟蜜银色头发的少女两个人了————两个素不相识的人坐一张桌,这搞得简直就跟……相亲一样嘛!
气氛在沉默中酝酿地愈发微妙,我见对方依旧只是眼含笑意地凝望着我,只能咬了咬牙,率先打破僵局————
“My……My name is 诺瓦……诺瓦·奥古斯特。”我用英语自报家门道,“Ni、nice to meet…………”
“不必勉强自己讲英文了——我中文好得很。”银发蓝瞳的少女以流利的中文兀自笑答,“诺瓦……是‘新星’的意思吧?”
“嗯。”我点点头。
“那我也自我介绍一下。”少女手抚着胸口,面色沉静道,“我叫奥萝拉·G·韩蒂思,是一名黑塔会的火系白巫师,也是‘全一法师’的继任者。”
“奥萝拉…………”我咀嚼着这个名字,问道,“是……‘极光’的意思么?”
“没错。”她点点头,“这是我的生父给我的名字,很美,对吧。”
“嗯。有父亲真好啊,我都不知道自己的生身父亲是谁。”我轻叹口气道,“不瞒你说,我失去记忆了,我的记忆只到两个月前,在此之前的事情,我就一概不记得了。”
“……是嘛。”奥萝拉淡淡说道,“有时候,失去记忆也未必就是一件坏事,那些逝去的记忆里,说不定充斥着诸般痛苦。或许你不记得,是因为你的潜意识希望自己能忘掉它们。”
“或许吧……有时候,我也会这样安慰自己。”我无奈地苦笑道,“我偶尔会在梦境中,回想起一些零零星星的记忆碎片,但也只是一些模糊不清的破碎画面而已,看不出记忆的全貌。但每当我回想起它们的瞬间,我都会感觉胸口一阵钝痛,连呼吸都变得艰难起来,很快便会醒过来。或许就像你说的,我忘掉的事情,多半是很痛苦的记忆。
“可你说奇怪不奇怪……在这些破碎的记忆里,我总是能反复地看见,一个蜜银色头发的女孩的模糊身影…………我看不清她的容貌,只记得她的头发,是像蜂蜜色的银亮丝绸一般漂亮……在现实中,我几乎没有撞见过有谁拥有着这样颜色的头发,除了…………你。”
“从昨天开始,我就偶尔会大胆地浮想,我梦境里的那个银发女孩,会不会…………就是你呢?”
“如果真是这样,那是不是说……其实我们曾经彼此认识,甚至还有着某种深刻的关系呢?”
我忍不住地接连询问道,眼神殷切地看向奥萝拉,期许着她能够告诉我,她跟我的过往,是存有着密切关联的————那么,我就不再是一个过去只有一片白纸的人。
“很遗憾————我们并不认识。”
奥萝拉淡淡地说道,湛蓝色的眼瞳静如平湖,“我——奥萝拉,并不认识你,诺瓦。”
“…………这样啊。”我难堪地垂下了脑袋,涩涩道,“是我想当然了,抱歉…………”
“不过,从现在开始,我们就认识了。”奥萝拉眯眼一笑,“而且我们往后会成为关系密切的搭档,还是可以将后背乃至性命托付给对方的那种生死之交。我感觉,我们会很投缘的,至于过去认不认识,又有何妨呢?”
“呵……也是呢。”我点头应道,“是我太纠结于那些自己没有的东西了。”
“不说这些伤感的话题了。”奥萝拉自衣袋里掏出一件红色的什物,“来,给你尝尝这个,开心一下。”
“这个是…………”我疑惑道。
“Pocky.”奥萝拉信手拆开那个红色盒子,笑道,“给新朋友安利一下,我最喜欢的零食。”
“这个很好吃么?”我好奇道。
“对我而言,这个就是最好吃的东西,百吃不腻。”奥萝拉从盒子里取出一支饼干棒,递给我道,“尝尝看。”
我接过那支镀着一层薄薄巧克力的饼干棒,轻轻咬了一口。
“嗯,好吃。”我一边咀嚼着酥脆的饼干,一边答道,“真好吃。”
“对吧————”奥萝拉也拈起一根咬下,咀嚼了两下,忽然顿住了动作,眼睛直直地望着我。
紧接着,视野里的她的身影,便开始模糊不清了。
欸?
我下意识地摸了一下自己的脸颊,又低头看向自己湿润的指尖。
啊咧…………
我怎么,又流泪了?
我的眼睛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为什么……为什么这些天来,总是这么毫无征兆地,就泪水直流啊?
而且一旦开始流淌,泪水……就根本止都止不住……
“诺瓦…………”奥萝拉浅淡一笑道,“你真是很喜欢哭鼻子呢。”
“对不起……”我连忙用手背揩着眼泪,“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自从来到了这里之后,眼泪就不听使唤…………”
好不容易擦净了眼泪、恢复了视野,当我再度望向奥萝拉的时候——————却见她那副恬淡的笑容,再也绷不住地,被凄楚拧结起来。
她本能地用手背挡起了双眼,下一秒,眼泪就无可遏制地从手背的底隙里流落而下,划过雪白的脸颊和纤薄的唇瓣,流在她紧咬的银牙上。
“奥萝拉,为什么连你也哭了啊……难道我眼睛的问题,会传染的么…………”看到颤抖着肩膀、啜泣起来的奥萝拉,我泪眼婆娑地问道,“你……你别哭了好不好……看着你哭,我不知怎么的,就越来越想哭了…………”
也不知怎么的,我鬼使神差地凑到了奥萝拉的近身处,拨开她的手掌、露出底下那双水光满溢的湛蓝瞳眸,右手兀自伸到了她的脸颊边,以拇指拭去她眼角的泪珠。
可是泪珠一大颗接着一大颗地再度滑落,怎么也拭不完。
奥萝拉的手掌握住了我为她拭泪的手背,颤抖着将它用力贴在自己的脸颊上,闭上被泪水打湿的眼帘全心感受着,像是不肯放过我手心里任何一星点的温度。
我咬起牙关,鼻子一酸,眼泪便再一次不争气地决堤了。
我知道的,奥萝拉。
我梦境里的那个人,不是别人,就是你。我一早就知道的。
或许你怀有着难以言说的苦衷,不愿意承认这一点,但这没有关系,我心里明白,就够了。
属于我们的过去,一定很忧伤,很痛苦吧?
哪怕我的大脑抗拒再忆起那些往事,我的身体却还依旧记得它们,可想而知这份疼痛,是多么地深沉彻骨。
如今,尽管我已经忘记了那一切,但你还记得,还不得不独自背负属于我们两个人份的疼痛,光是想到这一点,我就觉得好不公平。
我做不到与你一起回忆,但至少————请让我与你一起哭泣吧。
我们就这样双双抽动着肩膀,像两个懵懂的孩子一样哭着。
幽闭的房间里回响着此起彼伏的喑哑啜泣,以及她的和我的一颗接着一颗坠落在地的泪珠,那如雨滴敲打玉石般的声声轻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