韶泠皱了皱秀鼻,身上凯若特狼皮的臭味她是无法适应的。
沵落睡得很浅,出去时惊醒了她几次,这让韶泠不敢胡乱动弹。
她还没有睡着,她在很认真地思考韶熠问自己的“这是第二次吧。”指的是什么。
她坚信韶熠不会对她说出毫无意义的话。
可……第二次什么呢?
第二次要求韶熠帮她?
虽然很不想承认,可她的确不止一次让韶熠帮过她,他也没有一次拒绝过。
第二次深夜共处?
这不太可能,每次她半夜偷偷练习母亲的剑法,韶熠总会坐在华莎树前的石椅上看着她,脸上……
一直戴着那副蕴含着她无法承受的信任与荒芜的狐笑。
但他很安静,安静到几乎无法察觉到他的存在。
只有收剑归鞘后,望向那颗苍老的华莎树怀念母亲时,才会看到那副令人心悸的笑容。
然后便是习惯性地无视、习惯性地回到房间、习惯性地听着隔壁片刻之后传来的微不可闻的关门声……
突然,她的心中冒出了一个另她极其不安的念头……
若是有一天再看不到,也听不到——
她不敢继续想下去了,她决定把这个念头深埋在心底的最深处。
永远,永远,永远遗忘它……
她轻轻翻了个身,无神的淡橙色眸子静静地看着浓浓的黑暗。
莫名地,眼前浮现出璀璨星光下韶熠柔和淡漠的脸庞。
第二次……共同仰望银河?
可——
她皱起秀眉仔细想了想,以往的记忆有些模糊了。
但她依旧探寻着,最终,没有找到任何有关银河的画面。
——这不是第一次吗?
第二次……第二次……第二次什么呀?
她莫名感到有些烦躁,不安分地抖了抖身上温暖的狼皮,又翻了个身。
这或许会很重要,也或许……无关紧要?
韶泠这样想着,困意渐渐侵蚀着她。白天还有几场战斗,所以她并没有抵抗,缓缓合上了美丽的眼睑。
不过……值得庆幸的是……
沵落并没有被……自己吵醒……
片刻之后,她睡着了。
…………
第二天早晨,韶泠悠悠睁开了眼睛。
眼前有些恍惚和朦胧,不太炙热的光透过轻薄的帐篷充斥这片小小的空间。
她微微眯起眼眸,等待适应这清凉的光。
眼前的光景渐渐清晰,看了眼自己对面的沵落。
她还没醒,蜷着身子裹在豹皮中,微卷乳白的头发哪怕睡着了也依旧遮挡着右眼。
意识还有些迷糊。
韶泠总觉得自己忘了些什么,无意识地整理着有些散乱的长发,把它笔直地扎成马尾束在脑后。
是什么呢?是——啊……自己好像没有守夜。
韶泠的意识蓦然清醒,自己没有守夜?!
怎么可能?
在这样的野外自己不可能睡得很安稳——哪怕有韶熠在——换句话说自己应该睡得很浅。
若是韶熠来叫沵落接班,自己绝对会有察觉,然后准备着沵落来叫自己接班。
可……为什么……
要么是她睡得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机敏,要么是韶熠替她守了夜。
还有一种可能性最为强烈。
韶泠把自己身边的铁剑束至腰间,小心翼翼地离开了帐篷。
她不想吵醒沵落。韶泠其实是一个很温柔的人。
帐篷之外的阳光要耀眼得多,没有布料的过滤,韶泠的眼睛还需要些时间适应。
于是她微眯着眼眸,寻找那个熟悉的身影。
世界的色彩逐渐恢复,微凉的晨风让她的意识更加清醒。
可她还是没有找到韶熠。
不过她只看到了五具尸体,狼鬣狗的尸体和一只灰狼的尸体。
还有一具骸骨,上面没有一丝血肉粘连。
韶熠呢?
韶泠蓦然有些窒息,她感到了不安,她感到了恐惧,她感到了……
韶泠只觉得心脏被一只无形的巨手死死地攥着。
她张了张嘴,喉咙却仿佛被利刃割断,发出的声音细微似蚊虫。
“熠……”
没有血迹……没有可疑的脚印……
有爪印……是狼鬣狗的……韶熠去哪了……
他……在哪?!!
韶泠红润的俏脸因为恐惧而变得苍白,全身的力气似乎在一瞬都被抽空,双腿不断地颤抖着。
她无力地缓缓跪下,轻噬着渐渐无色的唇瓣,双臂紧紧地搂住自己单薄的肩膀。
“熠……”
他不见了……他为什么又不见了……难道自己夜里那个念头真的要——不……不可能……
他不会离开我的……不……他离开过……可他又回来了……
这次他也会回来的……可若是……
熠……你去哪了……你去哪了?
你在哪?!!!
风,在她身旁轻拂着,韶泠的身躯微微轻颤着。
她淡橙色眸子之中那冰冷的碎金猛然扩大。
淡淡的裂纹以瞳孔为中心缓缓蔓延着,君主般的无上威严从韶泠蜷曲的身躯上肆意透出。
“找到他。”
一字一语中的冰冷几乎要把空气冻结。
韶泠浑身颤抖着,双臂收拢得更紧了,眸子之中的碎金裂纹不断扩大延伸着。
无情、寂寥、不可忤逆,带着皇帝般的赫赫威严。
这是圣旨,无人胆敢拒绝的至高旨意。
风极速盘旋着,仿佛利刃般切断无数青草。草屑随着疾风四散,青草以韶泠为中心一层层向外扩散着。
它们被赋予了生命。
韶泠身体颤抖地更剧烈了,碎金色的冰冷裂纹几乎要将韶泠的眸子全都占据。
那股磅礴而出的无上威压呈半圆向外扩张着,仿佛要压垮整片空间。
“熠…………我不会再让你坠入无底洞窟了……熠……你别想再离开我……熠……我只有你了……”
“我……只要你!”
风呼啸着,草屑犹如灰尘般无处不在,它们在不断寻找着。
——遵从君主的旨意。
韶熠揉了揉眼睛。
血赤草原的日出果然很美,美得不似人间之景,但那实在有些刺眼。
半夜烤了一整头的狼鬣狗,虽然吃了个饱,但也花费了太多时间,不过韶熠本就打算打发时间。
长夜漫漫,不找点事做怎么行?
扛起身边的短枪,日出已经看过了,如此美艳绝伦的场景看一次便足矣。
拍了拍身上不存在的灰尘,韶熠慢慢走下土丘,走向帐篷。
在太阳刚刚露出的时候,韶熠蓦然发现营地后的那个土丘并不适合看日出。
所以他找了个看得见营地,而且可以完美欣赏日出的地方。
没错,就是另一个更高的土丘。
吃掉那头狼鬣狗,韶熠觉得自己今天已经不用再吃任何东西了。
不过——
韶熠忽然感受到了一股异常熟悉的气息,这样的气息他只在母亲身上感到过。
虽然那是还很小,但却深深烙印在韶熠心中。
柔和温暖,感受着这样的气息就像枕在母亲怀中。可现在却冰冷无情,甚至可以感受到隐藏其中举世无双的高傲。
这不是母亲的气息……那是韶泠的!
韶熠必须得跑起来了,全身的力量一瞬间全部宣泄而出。
前路毫无阻挡,掩盖的极致速度让韶熠化作一道模糊的黑色虚影,掠过草原。
他观日出的土丘离营地不远,若是像这样的全力冲刺……
十几秒就能到达。
几次眨眼的时间,被速度模糊了的身影从营地后的土丘飞下。
于是韶熠便看到了,也感受到了。
那股君王般的煌煌威势和那个不断颤抖的娇弱身影。
风如镰刀般切割着她身旁的空气,草屑四散飞舞着,像是一道不可逾越的屏障。
“找到他……”
“找到他。”
“找到他!”
中心的韶泠不断重复着这句话,旨意被不断遵从着,一缕草屑随着风刃掠过韶熠身边。
这是个开端,其他四散开来的风刃仿佛乳燕归巢般涌向韶熠。
但它们无不被他躲开,或者撞击在那杆坚硬的短枪上。
而草屑则不断飘回韶泠身边,它们在汇报,向自己的君王汇报消息。
“韶熠……韶熠……熠……”
韶泠的声音说不出的空旷,她不断重复着,身体的震颤更为强烈了。
她试图站起来,几乎要被碎金裂纹布满的眸子静静地盯着韶熠。
九年前,那是七岁的韶泠也是这样看着他。
那双稚嫩的,布满碎金裂纹的眼眸至今还留在韶熠心中。
他觉得,他欠韶泠太多了。
他没有尽到一个兄长的责任,所以回来之后,韶熠竭尽全力弥补他认为亏欠韶泠的东西。
离开的那五年……他欠韶泠的太多太多了。
韶泠自幼就对父亲很排斥,母亲逝世之后,就只有韶熠一直陪着她,直到……
但韶泠希望他原谅她,原谅五岁时的那件事。
韶熠实现了她的愿望,他想让韶泠有一个像正常人的兄长,所以他离开了。
回来后,韶泠变了,他没变,只是多戴了几副“情绪”。
他想弥补,弥补韶泠这五年来的孤独。
“熠……你回来了……你终于回来了……”
韶熠缓缓走近了跪在地上的韶泠,她那苍白的脸是如此惹人怜惜。
“嗯,我回来了。”
当年回来时,面无表情的韶泠如同看陌生人一般看着自己,他以微笑回应。
而现在,面对那样冰冷的毫无亲情的眼神,韶熠却没有任何表情,淡漠冷清。
什么都没有掩盖,因为本来就什么都没有。
面对这种状态的韶泠,他觉得表情已经没有必要了。
“熠……再近些……再近些……”
韶熠照做了,风刃在周围柄柄竖列着。
他紧贴着韶泠有些寒意的额头,静静地看着她那双高贵的布满碎金的眸子。
在韶熠的墨瞳深处,蕴含着让韶泠深深沉迷的荒凉与虚无。
她想把那填满——填满自己的身影。
韶泠伸出粉嫩的舌头幽幽舔了舔自己的唇瓣。
周围的风刃也在悄无声息中封锁了韶熠的所有行动路线。
一股断禁而又污秽的冲动深深扎入韶泠的脑海。
然后……
她蓦然感到后颈一痛,眼前顿时被黑暗占据,意识混沌不清,身体瞬间瘫倒在韶熠怀中。
韶熠稳稳地抱住了她。
轻轻理了理韶泠散落的几缕秀发,把它们归于发鬓。
每当处于这个状态时,韶泠总是很奇怪,但韶熠又说不上来哪里奇怪。
只是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那种深藏在眼底的,**裸的占有欲。
让韶熠有些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