韶泠没有继续劈斩下去了。
因为面前这个有着韶熠外貌的陌生人突然跪倒在地,发出一声声惨叫与哀嚎。
“咿啊啊啊啊啊……求你了……求你了!放过我!放过我!我把她们全放了……全放了!我去找其他人!啊啊啊啊啊……不要不要……求你……求您了!您大人有大量犯不着和我这团尘埃计较……求您了!啊啊啊啊啊……”
它叫得太尖锐了,像一根根细针钻入耳朵里为耳膜按摩,这让韶泠想起来小时候听见某种牲畜临死前的嚎叫。
真的很像。
它像条濒死的蛇一样怪异地扭动着身子在地上打了几个滚。丝丝缕缕地黑雾从它泪流不止、鼻涕四溢、口水蔓延的眼角、鼻孔、嘴巴中不断溢出,然后不断消失。
韶泠就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它脸上产生的令人恶心的升腾消散。
渐渐的,它整张脸都黑了。
不是痛苦到极致扭曲了面孔的形容词,而是真的黑了。交织纠缠在一起的渐渐消散的黑色雾气构成了它的整张脸。
韶泠稍稍退后了几步,她有种黑雾飘到跟前的错觉。
没有风,韶泠的睡袍因为她的移动而轻微晃动着。
但那些不断蔓延出来的黑雾却扭曲摇曳着,而后逐渐消失。
就像被什么吞噬着。
“啊啊啊啊啊……求您了求您了……放过我放过我……我可以效忠于您,您应该知道我的能力有多有用!真的真的真的!嘶……求您了……咿啊啊啊啊啊……”
它还在哀嚎着,但从它身上飘出的黑雾却越来越少,而周围的环境也越来越稀薄。
是的,稀薄。
所有青石砖、石桌石凳、房屋,和那棵亘古不衰的华莎树,都似乎被它们身下的影子包裹。随后颜色随着黑雾的消散而渐渐淡薄。
就像在一块纯白毛巾上泼上整瓶墨水,然后再不断用清水冲洗。就会有一层层墨迹混入清水之中,毛巾也越来越白净。
就是这种感觉,周围的一切事物都被包裹近浓浓的黑暗之中,紧接着被清水洗涤,不断褪色。
“不……不……不!求您了!再……咿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求您——”
刺耳的哀求声戛然而止,周围的一切也都随着嚎叫消失不见。
取代它的,是一片只有炽白色的素色空间。
韶泠孤身一人,悄悄地伫立在它的中央。
身上的睡袍不知何时已经恢复原来赤白相间的特制服。手中紧紧握着的精致佩剑也随着周围的景物一齐淡化消散。
韶泠茫然四顾,可无论如何,视线尽头永远是那不褪的纯白。
被湖水浸透的衣物湿漉漉地紧贴在身上,有一种拘谨的束缚感。
韶泠有些失措,她试着走动,直到双腿开始打颤才停下。可她似乎一直在原地踏步,她不敢坐下,她害怕她一坐下,就坠入了无底深渊。
这里没有丝毫自然的痕迹,愿意为她肝脑涂地的臣子们没有一个在她身边。
君王般的煌煌威势无处可去,这里没有敌人,也没有伙伴。
只有她自己。一个人。没有韶熠。
她感到了恐惧,被遗弃的恐惧,可下一刻,一股突如其来的排斥感瞬间充斥着她的脑海心灵。
彻底被碎金裂纹占据只剩淡橙色瞳孔的眸子中,碎金渐渐收敛着,以瞳孔为中心收缩着。
随后,意识坠入了黑暗之中。
身体失去了控制,没有一丝力量支撑的躯体摇晃着,猛然侧向一边。
炽白占据了这的一切,一位少女紧闭着双眸,向一旁倒下。
仿佛坠入神的怀抱。
韶熠稳稳接住了倒下的韶泠,轻轻放到地上,蹲下让她的双臂搭在自己的肩膀上,托着她站起来。
沵落就在一旁。
这家伙一脸的不可置信,她傻子似的盯着面前的虚无。
眼睛蹬得滚圆,就像看到一位行将就木的老太太一脚踹飞了一头数十米高的邪兽,并撞塌了几座高耸入云的险岭,压塌了半块大陆然后引得大海淹了剩下的半块大陆一般。
韶熠看了看还在恍惚之中的沵落,便不再在意她,开始打量着四周的环境。
原来那个凸起除了释放那只幻魇外还激发了一个传送阵法。
有意思……
上下四周都是由青瓦制成的砖块搭建成的四方空间,无数**车辇雕刻在其上,唯一不同脚下的青砖上浮刻着无数玄奥晦涩的圣炼铭文,但其上出现了许些细微的裂痕。
多半是不能用了,不过就算能继续使用,韶熠也没有足够的能量来激活它。
这是个正方形的房间,四周的墙壁修得很工整,所有青砖都没有残缺或被迫截断的,还有就是……
它们都浑然天成般与房间一面凹陷进去的隧道融为一体,在墙壁曲折进去的位置,砖块们没有一丝衔接的痕迹。
而是本来就是弯曲的,笔直的弯曲。
没有一丝一毫的灯火照亮,但四周墙壁上的铭刻却散发出微微的亮光,微光不刺目也不辉煌,只是堪堪能够驱散眼前的黑暗,带来可怜的光明。
隧道看不到尽头——或许也没有尽头——微微发亮的青砖照亮了幽深的道路,它在引诱着人们继续前进,去哪?
不知道……
待韶熠把周围的环境观察了一遍后,沵落竟然还在失神之中。
她到底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值得她恍惚这么久,就连发尖滴落下的水珠打在睫毛上也没有丝毫反应。
韶熠本想一直等到沵落反应过来后,看看她的脸上会不会出现一些有意思的神情。
可惜周围墙壁传来的光亮越来越暗,不断提醒着韶熠时间不多。
当微光全部熄灭时会发生什么,韶熠没兴趣知道。虽然他不恐惧黑暗,但是韶泠不喜欢,所以他们得尽快离开。
双手托着韶泠腾不出,用脚似乎有些不太好……那只有用脑袋了。
头发湿漉漉地贴在额头上有些不舒服,韶熠背着韶泠走近还在发呆的沵落。用身子拱开挡在面前的双手,看着沵落无神的双目,韶熠沉默了一片刻。
接着,他向后仰起了头。
“咚——”
“嘶……”
沵落倒吸了一口凉气,琥珀色的神采终于又回到她的眼眸之中。
她看着韶熠两拳之外清秀完美的脸,一阵嗡鸣般的疼痛从额头上传来……
“好痛啊啊啊啊啊!你干了什么啊韶熠!我的脑袋好痛啊啊啊啊啊!要死了要死了要死了……”
韶熠后退了一步,静静地看着蹲在地上抱着脑袋哀嚎的卷发海鸥。沵落一副死了爹娘的表情让他有些疑惑。
“真的要死了!我甚至可以感觉到血液从我脑袋上流下来啊啊啊啊啊!韶熠你该不会一剑捅到我的脑子里的吧啊啊啊啊啊!”
其实流下来的那是湖水,韶熠扭头看了看越来越黯淡的荧光,唤了沵落一声。这家伙瞬间就止住了悲鸣,微红着眼眶小心翼翼地抱着脑袋抬头看向韶熠。
“我不叫唤了……你不要再撞我的头好不好……”
“拉着我的衣角。”
“……唉?”
虽然有些疑惑,但沵落还是老老实实伸出爪子地抓住韶熠的衣角。
周围逐渐慢上来的黑暗让她有些不安,轻轻用一只手揉着传来疼痛的额头。
沵落拉着韶熠的衣角缓缓前行着。
“韶泠她……怎么了吗?”
“不知道,看到什么东西了吧。”
“欸……那一定很恐怖。”
沵落十分肯定。
“不一定。”
韶熠背着韶泠拖着沵落向前走着,“你呢?恍惚了那么久。”
“我啊……我看到了爸爸妈妈爷爷奶奶阿公阿婆二叔二姨三舅三嫂……”
沵落一个个数着,“还有好多我不认识的亲戚,从他们出现时我就怀疑他们是假的。”
“所以呢?”
“那真的是幻想吗?”
“额头痛不痛?”
“当然痛啊!”
韶熠忽然顿住了,一直乖巧地拽着衣角跟在他身后的沵落自然随着他一起停下。
“前面有什么——”
沵落好奇地问,但话还没说完,她的脚尖上忽然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
“疼疼疼疼疼……韶熠你为什么踩我脚趾头!好痛的说!”
“是幻境吗?”
“当然不是啦!这么痛!你这恶劣的性格幻境才模拟不出来呢!”
“然后呢?”
“好吧……我不叫了……你不要再捉弄我了好不好……”
韶熠没有回答,沵落也乖乖地牵着他的衣角随着他向前走着。
身后隧道墙壁上的荧光不断熄灭着,唯有前方亮起光明,可寻道路。
韶泠身上湿透的衣物紧紧压在韶熠的后背,带来略显沉重的潮湿感。她精致的螺首无力地压着玉臂搭在他轻薄的肩膀上,缕缕馨香轻轻吹拂在韶熠的耳根处,轻轻地蔓延至脸颊上。
那是华莎的花香,幽微、飘忽,而又静谧。
韶熠不是很喜欢华莎的清香,因为太柔了,这样的柔会让人平静地释放出最真实的自己。
然而对韶熠而言,这只是在把自己的痛苦传达给别人。
孤独或是寂寥,自己欣赏就好。
韶泠幽幽抬起了单薄的眼睑,长长美丽的睫毛在空气之中微微晃动着,眼前有些恍惚。很快,她便意识到自己被人背在背上,视线逐渐清晰。
她看清了自己面前的侧脸,那样的熟悉,那样的柔和清美。
熠……
韶泠的身子蓦然有些僵硬,一同僵硬的还有那张美得不可方物的俏脸。
心脏开始癫狂地跳动起来,淡淡红晕染上脸颊,呼吸也不由得急促了几分。
她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