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背上传来的熟悉的灼烧感让韶熠眼眸之中渐渐恢复了神采。
他站起来甩了甩右手,把身后沾染上的泥土弹掉,拔出扎入土中的短枪。
“呼……”
韶熠呼了口气,胸口有些奇怪的沉闷,尽管知道这样并不能改变什么,但他还是下意识这么做了。
螳螂依旧稳稳地站立着,韶熠看着它静默了片刻,用短枪一扫它左侧的三足。失去支撑的躯体向着一旁倒下。
压下的风荡开了腐叶吹起了尘埃,柔软的颗粒缓缓坠下,覆盖在螳螂灰黄的外骨骼上。
几片落叶被突如其来的微风吹落,翻旋着飘落而下,遮住了螳螂一边璀璨的复瞳。
收回短枪,韶熠拖着步子转身重回原本的方向,那里充满着荆棘,与扭曲的树木。
这样的感觉……似乎好久没有了。
疲惫总被这样奇特的感触唤醒,一遍遍冲刷着身心。记得从前,似乎每次任务完成后,如果还有时间,他总会在用魂哀与那或浑浊或圣洁的灵魂交谈片刻。
尽管是被自己杀死的,可大部分还是很愿意与韶熠谈谈,他永远是一个绝佳的倾听者。
他们总会要求韶熠记下他们的名字和故事,关于理由,每个人的回答都不一样。
有的人说这些故事很记下来写一本书,说不定他们可以很长时间留在世人心中,有的人会笑着说让他尝尝每个夜晚都辗转难眠的滋味,不过……
还有一部分人会说,你是最后一个知道我名字的人。
虽然韶熠不明白这种莫名其妙的“知道名字就会死”的感觉从哪来的,不过他还是老老实实记下他们所有人的名字。
迦南、科恩、叶苏、斯蒂芬妮、施耐克、武鸣嫣、冷枫、佩卡若修斯……还有一些人没有,于是让韶熠帮他们取一个:零、影羿、幽尔、暗叁……
不过对于他们这样的人来说,有名字就是一件值得炫耀的事了。
他们都用极短的时间叙述了自己的一生,他们的描述都极具画面感,比如……
【杀,被杀。】
杀是开始,被杀是结束,这就是他的一生。
他的母亲在生下他后就死了,他的父亲为了保护他被土匪杀死,收养他的土匪因为破例收养孩子被杀死,而后他被一贵族发现培养成死士。
让他说出这些韶熠还费了一番口舌。
——哦,他叫肯。
还有一个女孩墨语,她不会说话,不是残疾,而是她的心智就像一个只会咿呀的婴儿,但却可以在眨眼间划开你的喉咙。
与她对话时,她的灵魂还在四处乱飘,有时好奇地看着自己金黄璀璨的手没入自己的尸体之中,有时摸摸韶熠的脸颊。
还把自己的头探入韶熠的脑袋里,从他的后脑勺看整个世界。
然后她在灵魂回归圣灵怀抱前,她终于学会了大概此生第一句话。
——不要太孤独啊……
而她教会了韶熠最纯真的笑容,他就是挂着墨语教会的笑,看着她兴奋地看着自己璀璨的身体不断缩小,冲向天穹。
而后韶熠转身继续执行任务,面具吞噬了由她教会的笑。
还有沃尔金,那个看淡生死的老混蛋。
他仗着自己是灵魂,就挺腰翘臀在韶熠面前挑衅,眉飞色舞地炫耀自己年轻时“百人斩”的光辉历史。
同时不断嘲讽韶熠**养的那只小麻雀回家的速度比三度影豹还快,还一边大谈阔论自己的亲生儿子是如何如何受女人欢迎,一边向炫耀自己的数十个私生儿女有着怎样的成就。
然后鄙视韶熠的刀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快,竟然让他感受到疼痛,以及韶熠长着这样一张脸竟然没有勾搭上一个漂亮妹子。
虽然直觉告诉韶熠应该立刻合上兽瞳关上魂哀然后继续去执行任务,不过这老混蛋下一刻就垂头丧气地叫韶熠从他的尿便器下的木板下面抽出一瓶他珍藏的佳酿,陪他喝一杯。
不过韶熠还没喝完,老混蛋就嘶哑大笑着回归圣灵的怀抱了。
说实话,那真够刺耳的。
前面的黑雾更浓稠了,韶熠拔去左臂上扎着的几根尖刺,然后坐在一棵还算正常的枯树前。
右手背上长有犄角的骷髅散发幽暗的绿光。微微照亮了周围的黑雾,也照亮了韶熠的侧脸。
它在寻找,寻找一些韶熠看不见的痕迹,它们会指向最终的目的地。
“向北走……”
片刻之后,骷髅指明了方向。
韶熠起身,稍稍辨认方向后向北方走去。那里有一些灌木和树木,但没有荆棘,这是个好消息,那会减少许多麻烦。
但只是走了一小段路程,韶熠就已经把之前的想法抛之脑后了,因为他嗅到了空气弥漫而来的一丝淡淡的血腥味。
虽然不知道那是什么,但总不会是件好事。如果连韶熠都能嗅到这股血腥味,那邪兽们也能寻味而来。
——这绝不是个好消息。
要么加快速度绕路而行,不过会有一定概率遇到为这血腥味而来的邪兽,要么在邪兽赶来之前就把血腥味处理掉。
仔细想想……
其实后者的要相对简单,而且能一定程度上隔绝后面可能遇到的麻烦。韶熠是个较为慵懒的人,换句话说,就是怕麻烦。
好吧……
韶熠向着血腥味飘来的源头走去。没有荆棘的感觉真是太好,现在就连在败叶上行走也如此舒服。
现在只希望血腥味的源头不是一个伤痕累累的人,而是一具只有脖颈被撕裂的尸体……
该死的!
知道为什么会有人不喜欢“惊喜”吗?
因为“惊”会把“喜”泯灭掉。虽然用在这里有些不合适,但意思相同。
在那棵包裹着漆黑树皮扭曲树木旁的灌木之中躺着一具……(啧)一个披着破烂黑布的堕落者,它脑袋上惨白兽颅是那么刺眼。
腹部和胸口微微起伏说明它还在呼吸。但它没有丝毫异动,哪怕韶熠已经站在它的视野范围内。
谨慎起见,韶熠掰下一根树枝向它抛去。坚硬的树枝与同样坚硬的兽颅碰撞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响声。
韶熠挑了挑眉,他一边缓缓走近这个堕落者,一边打量着它身边的怪树。
令人遗憾的是上面并没有一条毒蛇。
这个堕落者披着的不是破布,而是像是被利器撕裂的黑色斗篷。
它昏了过去,身上布满了狰狞血腥的交错裂痕,不断有它们独有的鲜血从中溢出。
韶熠觉得这些伤痕有些熟悉……
这是影豹的爪痕,不过,它为什么要在这样的环境中与三度影豹发生冲突?
韶熠忽然想起了那具现在大概已经支离破碎的尸体,他眯了眯眼,环顾四周开始寻找有用的植物。
能为了一位属下而与三度邪兽拼命,还把自己搞得遍体鳞伤,这个堕落者还只是初出茅庐的小孩子。
无论它出于怎样的目的。
它的气息现在已经游离如丝,大规模的出血让它的生机不断流逝。韶熠决定救它。
要忽悠这样的堕落者,韶熠自信没有困难。
不过首先,得先有一条蛇。
找到的药草只有几株,适合现在这个状况且能用的更为稀少。考虑到这个堕落者的时间不多,韶熠也就放弃了继续寻找。
把手中的暗绿色药草塞进嘴里咀嚼着,韶熠看了看自己的裤子,又看了看堕落者身上的破碎斗篷。
随即一把掀下撕出足够数量的布条,然后吐出草沫抹在上面。
数量自然不够,韶熠嚼碎了最后一株,精打细算之后让所有布条上都擦上了草沫。
堕落者的伤痕太多了,几乎遍布上半身,布条上着一丁点的止血草沫显然是不足以愈合这样的伤痕的。
但是能暂时使它的生命延续。
堕落者穿着一身布衣,但很明显大了不少,应该是从漂上海滩的尸体上扒的。现在也已经是一块破布了。
韶熠用布条把大部分伤痕都包扎起来,一些细小的划痕已经渐渐愈合,堕落者的愈合能力还是比一般人要强许多。
忽然,韶熠看到这个堕落者的一根手指微微动弹了一下,这是即将苏醒的征兆。留给韶熠的时间不多了。
在这样的密林之中,蛇是很常见的,不过韶熠只找到一条无毒的青蛇,这样也好。
韶熠用这条已死青蛇的血把它染成猩红色,然后让它随着本能缠绕在自己手臂上,握开蛇口,另一只手放在它的后颈处。
把张开的蛇口放到堕落者的脖颈处,然后静静等着它苏醒。
……
“嘶……”
影刃的意识刚刚清醒,就被浑身火一般的炙热感刺痛了。
眼前一片模糊,疼痛让它无法集中精神——甚至无法集中视线——只能恍恍惚惚地看到面前有一个人影。
一个无法看清的人影。
黑雾在一定程度上阻碍了它扩散的视线,周围的环境一片漆黑。偶尔闪过几缕翠绿,却像毒蛇般让影刃难受。
身上有股奇怪的束缚感,撕裂的疼痛之中还夹杂着一股辛辣,这种感觉影刃很熟悉。
幼年时与邪兽搏杀后,父亲总会粗鲁地为躺在血泊之中的自己包扎。随便地在布条上抹上草草剁碎的药沫,裹在自己身上。
【我……被救了吗……】
影刃感到有些不可思议,这座山脉之中竟然有人,并且愿意救一个堕落者。
不可思议地就像是被土匪屠村的幸存者,扭头救了一个受伤的土匪——这太不可理喻了。
堕落者可没有底线。饿极时,它们甚至可以生食腐尸。
吃人……对它们来说不过是一种生存手段。
突然,影刃感到自己的脖颈上传来一股细微但是清晰的疼痛,它下意识低头一看。
眼眸捕捉到一抹盘旋的猩红,然后,后颈又传来一阵疼痛。
眼前一黑,影刃的意识重归混沌……
【赤烈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