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的聚会韶熠和韶泠准时参加,一入大厅门边感受到澎湃的豪华与奢华感扑面而来,随即便是哗哗哗似浪潮般的嘈杂声。二十张加长餐桌排列与大厅内,各国美食汇聚于此,餐桌下的隔台摆满餐具,成百上千的学生在这欢悦。
但对于刚从禅室中走出的两人这里与地狱无二。
韶泠叹了口气踏入大厅,无视了几个过来搭讪的人,随便吃了点果蔬,以及一小盘从阿斯布瑞空运来的水晶虾,就端着小杯白葡萄酒坐在门口细细品尝。
韶熠还没吃什么东西就被一群人围上,其实他一进门就已经被许多人注意到了,拥有那么一张绝美的脸想不引人注目也很难。于是韶熠嚼碎一块嫩牛肉,便端着红酒站在人群中谈笑。
这样的交际韶熠经历过很多,所以他知道该聊什么,知道该和梐国人聊圣谧之森,知道该和沃尔人聊沃尔国政,知道该和宸国人聊最新科技,知道该和阿斯布瑞人聊腐败贵族,知道该和凯若特人聊边境战事。
尼姬原本也想挤进人群和韶熠聊天,但她无意中看到坐在门口阴影中的韶泠,尼姬犹豫了一下,抬着半盘火蜥肉做到韶泠旁边。
“要来点吗?”尼姬嚼着一片肉,对她说。
“……”韶泠瞥了她一眼,“吃饱了。”
“哦。”听到回答,尼姬便埋头吃肉。
“……”
两人之间安静下来,只有尼姬嚼肉的声音,韶泠喝了一小口白葡萄酒,酒液滑过喉咙,酒精的热感滚来。
“呼……”
尼姬终于吃完了半盘火蜥肉,用餐巾纸抹了抹嘴,看着前方亮着幽幽路灯的甬道,眼底映着路灯,倒像燃着小小的火苗。
“我的父亲已经死了。”半响,尼姬说。
“参与过那场战争的人不是都以战犯的名义处死了吗?”韶泠放下高脚杯,也看向那条甬道。
两人的视线在甬道中交汇,却没有发生碰撞,只是平静地融入黑暗。
她们都很平静,语气之中没有一丝的剑拔弩张,似乎这是她们第一次见面,似乎那天在利摩沃尔甲板上,凝冰欲杀人的不是韶泠,挥拳碎冰刺的亦不是尼姬·琵拉。
“我的父亲是死在战场上。”
“嗯。”
“我的生母听说父亲要到凯若特征战,在出征的前几天就改嫁了,父亲找不到愿意养我的人,便把我带到了凯若特,父亲的上司和他关系不错,所以我被允许在大本营暂住,但我偷偷混进了运粮车里,来到前线,因为我想我的父亲。”
“那时候的前线在哪我已经记不清了,怎样找到父亲的我也记不清了,只记得父亲见到我时的震惊和暴怒,只记得父亲拉着我被逼到一条窄窄的小巷里,只记得父亲杀了很多人,最后被砍掉了头,只记得他最后倒下时,躯体压在我身上。”
“最后凯若特反攻,我被凯若特士兵从父亲的尸体下拉了出来,像我这样小的女孩被扔到了难民群中,最后是母亲收养了我。她是凯若特人,长得有些胖,是个很和善的人,每个人都很喜欢她。”
“我在凯若特长大,大概也算是半个凯若特人了。”
尼姬说完后长吁了一口气,她站起身拍了拍裤子。
“你觉得我告诉你这些想表达什么?”
“我知道。”韶泠说,“那么,你是为什么而活呢?”
“嘿……”尼姬笑了笑,她无限地望向远方,就像她能看透黑暗,一眼看到世界尽头。
“那么,你是为什么而死呢?”尼姬反问韶泠。
“……”韶泠沉默了。
她端起酒杯,一点一点地抿着,一丝一丝的酒精传来滚烫的感触,这股感触又似乎不是来自酒精,是来自内心,来自眼眶。一滴泪从眼角慢慢滑下,这滴泪落到皮肤上,肌肤似乎会被它烫伤。
韶泠一口饮尽酒液,也喝下那一滴滚烫的泪水,烫她的五脏六腑都蜷缩起来。
“原来……我一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而活……”
“重新认识下吧,我是尼姬·琵拉。”
尼姬对韶泠伸出手,金黄的臂铠在大厅漫出的灯光中,散出炫丽的色彩。韶泠抬头,那副臂铠此刻在眼中却也没那么刺眼,她犹豫了会儿,伸出纤细的手放在尼姬的手中。
“韶泠·古伊尔。”
在韶泠伸出的手那一瞬,尼姬就笑了,她长得其实没那么美,但她笑起来就像看到了从天而降的女武神,水在陶醉,风在轻歌,云在逗留,黑夜在奔逃。
黑夜在奔逃……
韶泠躺在床上,她搂着韶熠,眼前便是那张举世无双的脸,她轻轻抚着韶熠的脸庞,抚过他的眼、他的鼻、他的唇。
“韶熠,你什么时候变回原来的样子?”韶泠问。
“可能回不去了。”
“这张脸看着就像昙花一样。”
“其实我更想长得像山樱花。”
“为什么。”
“它的花语是纯洁、高尚或淡薄。”
“的确很像你,但不像你的脸。”
“没办法。”
“嗯。”
“心情为什么很低落。”
“很明显么?”
“对我来说很明显。”
韶泠的眼中升起几分笑意,她把韶熠又搂近了些,在他的唇上轻轻一吻,吻得很简单,除了温暖,什么都没有。
“韶熠,你会为什么而死。”
“你。”
“?”
“我会为韶泠·古伊尔而死。”
“……那你为什么而活呢?”
“韶泠,你是凯若特人吧。”
“怎么?”韶泠心想,你怎么会问出这样的蠢问题?
“凯若特有句俗语——一个人知道为什么而死就应该知道为什么而活。”
“……”
韶泠沉默了,她自然知道这句话,但她不相信韶熠是为她而活。韶泠觉得韶熠只是为了哄她才像这样说的,但韶熠似乎是真的这样认为。
“为什么?”
“能让旅者驻足长留的绝不是风景,而是人。”
“杀死母亲的人真的还活着么?”
“活着。”
“那你什么时候告诉他是谁。”
“我算算……一年零四月二十五天后。”
“为什么?”
“那时候的他已经虚弱到以我们的力量能够杀死他,但前提是你已经达到万军级。”
“好。”
仰圣者虽说是圣灵赐福获得的能力,但他们也有等级划分,最高阶级便是圣者,接着是圣使、生灵、奉遗、王座、万军、统御、普慧、火花。
从体内圣力的容纳量以及对自身能力的掌握,身体的烙印也会发生变化,以此表示等级的进阶。
达到万军的基本条件,就是对自己的能力拥有独到的理解并让它发生质变。这一点很难,许多仰圣者便因无法让自己的能力发生质变,而卡在统御级,一生无法突破。
再吸收了那滴圣血的许些部分之后,韶泠已经从火花级进阶到了普慧级,但距离万军级还有好长一段路需要前进。一年的时间,哪怕有圣血的辅助,韶熠也有些觉得时间不够。
“你还在思考人生吗?”韶熠忽然问。
“大概。”韶泠回答。
“为什么突然开始在意这件事。”
“因为我原以为我活着就是为了复仇。”
“你太高估复仇的重量,也太低估复仇的重量了。”
“所以我在思考。”
“你可以试着爱上一片树叶。”
“为什么?”
“你如果能爱上一片树叶,那你也可以爱上一个人,爱上一个人,你就有了活着的理由。”
“那你爱我吗?”
韶熠没有回答,他只是看着韶泠的眼眸,在黑暗韶泠淡橙的眸接近漆黑,韶泠也看着他的眼底,那里似是深渊,韶泠什么都看不出,什么都看不清。
韶泠忽然觉得这个问题毫无意义。
于是她吻上韶熠的唇,感受唇瓣相贴的温柔,韶熠轻轻地回吻,吻得韶泠背脊颤栗。
“睡吧。”
“嗯……”
韶泠很听话,她对韶熠的回吻感到有些受宠若惊。
现在的她还没有意识到,当问出“你爱我吗”这句话时,往往潜台词就是“我爱你”。她不知道,但韶熠知道。
一个没有喜怒哀乐怨的人,又怎么会懂爱是什么呢?
不懂爱的人不会爱。
所以韶熠没有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