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振作一点!喂!”
有生以来第一次用这种速度在奔跑着,压在我手臂上的重量越来越轻。
“振作一点!马上就能到医院了!听得到我说话么?!”
她紧闭着双眼,眉头舒缓,好像睡过去了一样。
一切都发生得太过急促,在这个刚入夏的夜晚,我精疲力竭地奔跑着。臂弯中熟睡着一位少女。
鞠川一树,我那个在我还未出世前便殉职而死的老爸为我取的名字。目前17岁。
没有特长,不管是哪方面都不够优秀,甚至可以说是垫底的水平。我家的老妈每个月都会为了这个问题从香港打国际长途来唠叨。
不过只是我怕麻烦,真要做的话也许可以做得很好吧?
简而言之,就只是个很平常的快要升入高中二年级的学生了。
我是这么想的,但是之后的遭遇改变了这个单纯的想法。
“……”
手术室的灯熄灭了,心头上的大石头总算可以落地。
20分钟前我把那位女孩送到了医院。
“请问……”
医生稍稍推开手术室的门,步履凝重地走了出来,一面取下口罩一面回答我的话。
“很遗憾,我们已经尽力了……”
“……!!”
她还是死掉了。
“请问你是她的家属么?”
“不,我和她不认识……”
我坐在长凳上,双手手指交错。那是一种我从未有过的痛苦感,和负罪感。
她还是死了,尽管我那么拼命把她送过来。
她还是死了,尽管医生那么努力地救她。
她还是死了。
死了。
尽管医生告诉我,她会在另一个世界过得很开心,但是,这种复杂的感情没有办法被消除掉。
手臂上还留有她深褐色长发的香味,好像她还躺在我的手臂里似的。可是,她的身体现在已经冰凉了。
医生走了回去,我也离开医院,慢慢浸入这个开始燥热的初夏的夜晚。
凌晨3时。T市停尸间。
“……”
覆盖着的白布被掀开了。
“一树!一树该起床了哦,不然上学要迟到了!”
是那个大吵大闹的家伙,她来了。
“一树!不是都和你说了要起来的嘛!?早餐会凉掉的。”
这个不过几坪的混乱空间便是我的房间,地上到处是吃剩的食品包装袋和各种垃圾。原本是打算昨晚清除干净的,但是有什么感情绊住了我。
“是是,我知道了。”
睡在被褥里的我敷衍地回答,说着侧了个身。
“不要敷衍我,快起床啊一树!!还有50分钟就要上课了哦。”
“帮我跟老师请个假吧,真实……”躺在被窝里的我侧过头,用低沉的语气说,“今天,有点不舒服……”
“一树?……”
那个大吵大闹的家伙突然安静了下来。
我感觉到有什么东西跨到了我的身上。
“诶?!你你你你……你干什么啊!!”
她那双纤细的手指拂过我的脸颊,微微温热的手掌紧贴我的额头。
“奇怪,没有发烧啊。”
真实她也撩起自己的刘海,用另一只手贴着她自己的额头。
“笨笨笨笨笨笨蛋!!你在干什么啊啊啊!!!”
“干什么,看了不就知道咯?还以为你发烧了。”
“怎么可能……”
“难道是测量方法错了?一树你先别动。”
真实一脸认真地按住我的手,慢慢把她的脸贴了过来。她吹弹可破的白皙面颊与我的嘴唇不过几毫米的距离。
“……?!!!!!”
“啊,好像是真的有点烫呢。”
真实用额头测完之后如是说。
“那那那那那那不是当然的嘛!!总总总总总总总之帮我请假吧。我……我今天真的有……有点不太舒服了……”
我赶紧背过脸去,结结巴巴地说道。
“嗯,好吧,老师那边我帮你。中午放学之后我会去买药的,那之前,一树你要好好地休息哦。”
真实说着起身,帮我把丢在地上的一些垃圾放入纸篓里之后轻轻地扣上了房门。
“那家伙,什么时候这么温柔了……”我钻在被窝里,脸红得发烫,“刚才那个,她是从哪里学来的啊。”
一之濑真实,住在和我同一个城市不同街区的我的青梅竹马。成绩方面绝对是优等生,家政全能,父母和老师都很安心的模范好女孩。唯一的缺点就是太坦率了,与其说是坦率,那种性格不如说是天然呆脱线吧。
早晨突如其来的事故让我一时间消除了昨晚袭来的悲伤负罪感。
“好热好热……”
在这种大家都在教室里读书的日子能够独自一人享受冰棍与风扇的,恐怕也只有我这个翘课王了吧?
“明明之前几天还春暖花开的,一下子就变成南国了么?二氧化碳排放量给我适可而止吧!!”我坐在自己房间的窗台边,嘴里含着冰棍,“话说等会儿怎么和真实交代?休息一个上午烧就退了什么的么?那也太扯了吧?”
距离学校下课还有2个小时,必须动员起我全体的细胞来想一个天衣无缝的理由搪塞真实。
不然可能被塞进去的就是我了。
“不过这也不能怪我啊,的确那个时候是很烫啊。都怪真实居然做出那么犯规的动作来……”
还是那样,每一年的夏天都是一样燥热不堪,但是天上的白云却不以为然地兀自飘动着。
一大片云飘过房顶,带来了一丝阴凉。
“……”
一人多高的生物裹在白色的床单之下,深褐色的发丝状物质从看似是头部的位置延伸出来。赤裸着的双足微微凌空,透过床单之间的缝隙,隐约可以看到肉色的躯体。
“……”
从泛出一片黑的发丝状物质深处,一双迷茫的目光凝视着前方,像浮动的火烛般深红。
上午10点20分。我的肚子饿的咕咕叫,所以决定下楼去便利店买点东西。
就在数小时前,也是在前往便利店的途中,我遇到了那名少女。
那名带给我负罪感的少女。
数小时前。
“喂,在那里睡觉可是会着凉的哦。”
因为没有吃过晚饭,我准备去附近的便利店买点宵夜来吃。路过一个电线杆子附近的时候,虽然灯光微弱,我还是注意到有人靠在杆子上。
而且是个女孩,有着修长身体和长发的散发着迷人香气的女孩。
“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啊……”
“……”
一言不发的话,本来我也不想再管,况且现在天气也开始热了,就算睡在街边也不太可能着凉。本想这样一走了之。
“就要……死了……”
“啥?你刚才是不是说了什么?”
走出没几步路,隐约听到好像有个女孩用很微弱的声音在我耳边低语。我不自觉地回过头去。
她还是那样头侧过一边没有理睬我。
“一个女孩子大半夜地留在外面也不安全,告诉我你家住哪儿?名字是什么?”
我又要做一次烂好人了。
“……”
她的气息没有很乱,但是我感觉她很虚弱。
“我不是什么坏人啊,你这样什么都不说……”
我不耐烦地走近她身边,靠着微弱的灯光我依稀瞥见她的下腹部有很明显的殷红色,浸湿了她的白衬衣。
“你这是怎么回事?!被什么人袭击了吗?回答我。”
她依旧是一言不发,从这种出血情况来看伤口大概已经深至内脏,更有可能已经划破了小肠,可她没有丝毫虚弱的表情,连大口喘气也没有。
只有在很明确地听到我的话之后,仿佛用尽全身力气一般转过脸来,用哀伤而渴望的火红色的眼眸像要哭了一样地凝视我。
“可恶,振作一点,要坚持住啊!”
我抱起昏过去的少女,朝着最近的医院奔去。
“真难以置信,她最后居然死了……明明医生都说没有明显的外伤。”
路过那个电线杆子,负罪感再度袭来。
那名少女靠过的地方没有一点血渍,实际上在我回到家之后袖子上的血渍也全部消失了。就好像我从来没有遇到过她,她也从来没有死掉过。但是,这股负罪感,足够证明一个生命从这个世界的消逝。
“我还是得过平常人的生活啊,又不是没有过死去亲人的经历。一个毫不相干的人的死,怎么会对我造成这么大的精神创伤……”
前方不远就是我昨晚的目的地,便利店——再也不会有什么东西绊住我填饱肚子的步伐了。
在便利店买了炸肉饼和饭团,我一路吃着回到了位于T市公寓的我的家。
我的老爸是T市市警署的前任署长,17年前的某个夜晚遭遇歹徒枪击而殉职。根据老妈的话,我的烂好人脾气遗传自我老爸。其实那晚理应值班的人是他的下属,而那名下属的妻子不巧当天临产。从老妈的话中我还是看得出老爸在她心目中无可比拟的地位。
至于我老妈,是个完全不管儿子的高材生。身为跨国公司的技术总监常年在外国出差,一年能回一次家已经算是很不错的了。就算这样,还是会每个月不嫌麻烦和贵,从外国给我打国际长途来。如果能把这点换成更实际的安慰,我想她也会是个合格的家长。
综上所述,老妈便将我这个她唯一的宝贝儿子交给了青梅竹马的一之濑真实照顾。
“唔!……还有1个小时就要下课了么,得快点想办法啊!……”
走到楼道处,不介意瞥到时钟上的显示,慌张的我加快脚步。至少必须表现得像个一整个上午都窝在被窝里休息的病人。
“钥匙钥匙……”
我衔着饭团在身上一阵摸索,终于找到了公寓的钥匙。
“咔嚓。”
打开房门,我迅速地把鞋子脱在玄关并摆好,尽量和真实出门时的状况一样。
“还有时间,但愿真实会老老实实地去买药来拖时间。”
已经吃过了午饭的我,就算真实买来午饭也可以以没有胃口为由拒绝。这样一来就更像一个发烧的病人了。
“尽量保持和原先的一致。虽然我不担心真实会看出什么不同,不过谁知道她是怎么想的……”
推开房门,我走到床边准备钻入被窝。
初夏接近中午,气温不如早晨,这一层被子盖上之后有些闷热。
“啊,还有1个小时呢。先睡一觉吧,反正也没什么事要做了……”
我闭起了眼睛。
很安静,静得我听不到任何声音。
能听到的只有“滴答”的耳鸣声和脑袋里的血管中血液流动的声音。
很安静,静得我听到了很多声音。
太阳的味道,随着光从窗台边洒进屋子里,还有花香和鸟的鸣叫声。
很轻柔的冰霜般的触感。
“想见你……”
“……”
“好想见你……”
“什……”
细嫩的暖风一般的感觉从我的脸颊蔓延到我的唇边,不单单只能听到耳鸣声与血液流动声了。
“好想见你……”
脖子有一股湿滑的感觉,还有一种很舒畅的触感。
“……这是什么感觉。”我迷迷糊糊地张开眼睛。
只见被子上覆盖了一层白色的床单,在那床单的上面,有一位深褐色长发火红色双眼的少女**地趴在我身上。她的指尖在我的脸上游走,舌尖却在我的脖子上肆意地滑动。
“我好想见你,鞠川一树……”
她回来了。带着香味与笑容,一丝不挂地跨在我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