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前前走了进来。
然后整个房间都亮了起来。
先生教过，所谓有明有暗，其实只为对立之别，一物越暗，另一物方愈明，留白的屋子很暗，因为桌子是黑灰色的，板凳是黑灰色的，衣服也是黑灰色的。
黑色是世间最暗沉的颜色，那么当今世下一定有着最明亮的颜色。
车前前一身黄色。
鹅黄色的袖口，棉黄色的衣翎，就连绣鞋处的丝线都是金黄色的。
留白想着溪水池二师兄说的话，然后心想着二师兄果然及没道理。
公主……果然都是白痴吗？
有木横在窗镛之处，于是少许的微光照在车前前的脸上，然后十分尽职的显示出车前前微微惊讶的表情。
山河国战败，大皇子战死，整个皇宫内部腐败不堪，在山河对大唐这只强大的雄师的战争初始，皇室和百姓实则就造成了隔阂，士大夫的联名上书，群臣的弹劾觐见，无疑加速了这场战争的溃坝。之后山河的落败，更是加大了士大夫对皇室的意见，皇室子嗣无人，父皇病情加重，自己主动提出前往大唐作为人质的行为在那些大臣看来无疑是无奈之举，在没有对外界公布皇长子之死的普通百姓来看，这更像是长公主为了山河百姓的伟大之举。
于是她坐在轿撵上面，在百姓沉重且尊敬的目视下，走出了山河国的国土，走进了长安城的城门。
一群白痴。
这是她坐在轿撵上面，嘴角挂着温和长公主温和的笑，和周围那些或撒着红花，或流着眼泪的平头百姓所想说的话。
车前前从来不认为自己是个白痴，所以她很平静的看着书院的五师兄。
“公主果然都是白痴。”
留白看着恭谨而立的山河国公主，指了指身后的桌子说道：“有桌不倚，有椅不坐，此不为一白痴？还有，出门前穿着山河国的皇室宫装，此不为二白痴？再三，乱闯他人私宅，此不为三白痴？”
“二先生说的果然很有道理。”车倩倩看着突然变的肃然的留白，冷笑着说道：“你果然是个极为无耻的人。”
“无耻不代表白痴，而且本人认为无耻是一种极为珍贵的品质。这点经过了大师姐和二师兄的验证和肯定，所以这点毋庸置疑。”留白瞧着眼前这位来自山河国的公主，遗憾的摇摇头道：“你有你的骄傲，所以今日你才会穿着宫装前来，只是很多时候骄傲并不能带来回报，它只能让别人认为你是一个**。”
书院是个教书育人的地方，如此粗俗的话语也只能出自留白之口，车前前面色羞恼的看着满脸舒畅的留白，气鼓鼓的袖口突然又沉默了下来。
她想起临行前二先生对她所说的话。
“如返回国，必行白礼。”
书院五先生名叫留白，所以白礼自然是五先生的道理。
她真的很想回山河国。
她需要书院的力量。
留白毫不留情的对车前前发泄着对师哥师姐的郁闷之情，然而见到车前前如同一个木头一样呆站在窗前，也不觉索然无味。
“是二师兄叫你来的？”
车前前点头。
“既然是二师兄叫你来的，那你就应该明白，这趟路该听谁的。”
车前前抚着云袖边的金线，沉默着说道：“二先生说，书院最大。”
“那就是我最大。”留白整理着接下来旅途要带的必需品，确认水囊已满，干粮充足之后，满意的说道：“既然如此，那就先把衣服脱了。”
车前前当然不会认为留白会行男女之事，只是窗镛敞开，四周的微光还隐隐照射进来，更重要的事，男女有别。
“我对山河国的女人没兴趣，在我眼里，长安城里的青楼姐姐不知道比你好了多少单元。”留白从木枕下面拿出一套褐色的衣物，车前前再也忍不住的蹙了眉。
“放心，这是大师姐今天刚绣好的衣服，山河的服装无论实在大唐或者山河都容易暴露身份，这套唐装是大师姐按照你的尺寸绣的。”留白拍打着手里衣服的叠印，莫名的叹了口气说道：“也不知道你哪来修来的福气，进了书院这么多年，大师姐从来就没给我缝过衣服。”
吱呀呀的门口吱呀呀的响起，留白双手拂袖的离开房间，不知道是不是有意，顿合式的房门很有灵性的没有合在一起。
车前前微笑的表情又微冷的下来。
她关上未合的房门，卸下窗镛的木桩，拿起质地清凉的衣物，对着空荡荡的房间肯定说道：“果然无耻。”
房间外。
留白捂着通红的鼻子，看着落下的木窗，心里想着果然不愧是山河的公主。
留白看不到车前前，这并不意味着二师兄看不到留白。
二师兄坐在砚池台旁，拿着笔墨在竹简处走走停停，竟是始终不肯下笔。
“先生说过，，做事要合心意，既然不合心意，那便不如不做。”二师兄放下毫笔，看着笔墨在砚池台晕晕转转，最后不甘的与池水融合。
池水黑了，笔墨没了，到底是笔墨染黑了池水，还是池水还清了笔墨？
“今天的风有些急了。”
留白站在书院的前门，看着地上翻滚蜷缩的树叶，不觉得心头有些烦躁。
“四师姐呢！今儿这么多树叶你不打扫是想等着挨骂吗？二师兄的戒尺是不是没落在你身上？皮又痒了！”
留白喘着粗气大吼道，紫竹林的一片竹叶轻飘飘的落在留白头上，然后滴溜溜的混入散落的树叶之间，直到留白再也找不到它的踪迹。
留白现在很生气，因为他找不到角落里竹帚了。
于是他挥一挥衣袖，然后整个前院的树叶都极有规律的整在了一起。
二师兄是个很有规则的人，想必他很喜欢现在的树叶。
留白透过寂静的前院，仿佛看到了砚台池的师兄，看到了溪水池的师姐。
相送不如不送。既非生离死别，如此一来，少了酸腐书生的几分寒酸，多了文人豪士的几分潇洒。
于是留白很潇洒的走了。车前前看着前院的树叶，很恭谨的鞠了一躬。
……
……
留白走后，书院前门依旧如此安静，只是与之前不同的是，多了平白多了几分生气。
二师兄走到树叶面前，很生气的说道：“规矩不是规整，小师弟怎么就不懂呢？”
韩路子沉默的把手里的竹帚放回角落，心想书院谁有你扫地扫的干净。
此话自然是极好的，然而留白终究是听不到的。
书院建在长安城郊外的一座山上，较之繁华的长安街，这里的人间烟火气息明显少了很多，然而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这里有书院，那么这里必然会繁华如锦。
书院很出名，所以留白也很出名。
“见过五先生。”一位穿着绸缎白锦，腰间挂着白玉的宽厚男子看似无意的经过书院侧门，实则已在这里等了半个早晨。
留白记得他，三品文官赵清流的儿子，赵清流在朝中的文品极好，只不过偏偏生了个整天只寻欢作乐的败家儿子，为了他的事赵清流整天的唉声叹气。
从某种程度来说，书院是大唐最有权势的地方，因此意想趋炎附势的人亦是很多，自书院建在无名山以后，这里的地段便成了除长安街最抢手的地方，老爹性格刚直，不屑做一些朱门酒臭的事情，但谁都知道书院在大唐的地位，因此对赵文直花了大价钱买下书院山脚下也呈默许的状态。
书院中人几乎从不下山，能见到书院的五先生，总算不枉赵文直每天山脚下的翘首等待。
虽说书院不干涉朝政，但给书院留下印象总是一件不亏的事情。
留白和赵清流打了寒暄，在长安城街找到了一家客栈。
“为什么只点一间房？”车前前坐在椅子上面，想起台前老板娘暧昧的笑容，冷声问道。
“两个房间不太方便，二师兄叫我保护你的安全，晚上客栈人多眼杂，我担心你会出事。”留白放下肩上的包袱，在房间的衣柜和床底仔细抽查了一番，然后躺在床榻上面，闭上眼睛静心想着刚才的事情。
“我有点好奇。”留白睁开眼睛，倚在床头问道：“山河国真的很不出名吗？”
车前前小心翼翼的抚摸着包袱里的宫装，感受着柔软的质地，那是山河国特有的布料，她知道留白在说些什么，于是她只能沉默且有力的回答：“也许现在是这样。”
留白看着车前前的眼神，笑着调侃道：“车公主的野心真大。”
“山河国的事情先放在一边，之前的事情是怎么回事？”留白和车前前从书院走到长安街，遇到了赵文直和长安街的很多人，一路上也收到了很多人的注视和问候，然而这些终究只是针对自己书院五先生的身份，车前前身为一国公主，更是唐国的战败国，理应受到更多的注目。
“来长安城的那天，我坐在轿子上面。”车前前回想起那天的景色，笑着说道：“而且那天长安街该卖菜的卖菜，该买菜的买菜，实际上真的没有多少人在乎山河国的公主，也许在他们看来，大唐和山河的那场战争，更像是一场蜉蝣撼树的边塞冲突。”
留白听着车前前的话，终于想明白了一路上的疑惑，不是赵文直为了避他国之嫌，也不是长安百姓痛恨山河而故意无视，原来他们是真的无视。
只是这样才真的伤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