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蔡司奕所言,如今的刘府大院已经成为了鱼儿们跳跃奔腾的乐园。积水漫过门槛流入了刘府正堂内,打湿了方正而整齐的丝娟地摊。一条全身鲜红的小鲤鱼仿佛把正堂的木质门槛看做了龙门,正想做一次决定性的打算时,一颗小小的石子从水面上投落,正中了这个即将化鱼为龙的倒霉鬼。
甄淑的头发已经湿透了,她穿着一身雪白的蝉衣,正光着小脚蹲在高高的门槛上,脚下的水来回摇晃,一层又一层冰凉袭过她的脑海。
甄淑不停地拾起水中漂流的碎石,然后把它们重新抛回水里。刚才那条倒霉蛋便是遭了甄淑的殃。
两个时辰已经过了,天色又暗了一点,大雨没有缓解的迹象,云却越发低了。
刘广明没有消息,甄淑在不久前听见了门外无数人的惨叫声,那个时候积水还没有那么深,随后就是敲门声的巨响。
甄淑忧思心切,来不及判断那声音是不是人能够敲出来的,便跑过去开门了。她不是傻,她只是想着自己的丈夫能够回来,最好是能够平安回来。
在仆人发觉并跑过来想要阻止时已经晚了,大水因为甄淑的帮助涌入了这个刘府大院,无数的泥沙碎石刮裂了甄淑身上穿着的厚貂衣,一股不能阻挡的力量把这个瘦小的人推向地面,甄淑想张嘴尖叫,无数的水滴泥土已经滚入了她的口中……
最后还是那个给刘广明伞的仆人从后面护住了甄淑,防止她因为冲击力而撞到高堂地基的石岩上。
这下甄淑可不敢再上前去开门了,好像刚才无意之中吞了几口泥土,她干呕了好久也没有什么动静。还好她是吞下去的,不然泥土的咸苦味足以让她记住一生。
雨淅淅沥沥地下,在房檐上汇成涓涓细流从瓦的衔接处笔直地落下,就像一条条光滑的线条。一只青蛙被送到了刘府内,这只巴掌大的青蛙在大院里凫水,而且逐渐靠近了正堂的门槛。甄淑来了兴趣,抓青蛙已经是她小时候的经历了,那个时候不懂事故,和一个男孩子玩的很是要好;现在长大了,那个男孩子不见了,她也成为了刘府的夫人,所以她只能安安心心地坐在这个偌大的府院里,一天到晚也不出去。虽然十几年的沉淀压抑了她的本心,但是这毕竟是她最初的执念。
甄淑做好扑击的准备,等待着青蛙的靠近。只有两尺远了,时机已经达到。甄淑不顾蝉衣被沾湿的风险扑了上去,那只青蛙发觉了这个突然动起来的猎食者,想转身潜下去,但是已经晚了。
可能是先天的原因,甄淑的行动能力与反应能力就远超常人,这在她很小的时候就在一次意外中表现出来了。
甄淑把那只青蛙捏在手中,这只可怜的小动物被甄淑捏得呱呱叫。
“小青蛙,你出去帮我找一找广明好不好?他好久没有回来了,我有一点担心他。”甄淑嘟着嘴说到,可是青蛙不管她,只是一个劲儿地叫。
“呱呱呱……”
“好吧,你肯定也是一个从小就无拘无束的孩子,你有没有找到妈妈?是不是自己变成这副模样很惊讶?”甄淑嘴上说着好吧但是仍然没有放手的打算,她竟然和青蛙聊起了家常。
不远处的厢房里,一个年老的仆人隔着雨幕惊恐地望着她的女主人和青蛙打交道,心想是不是刚才的激流把女主人冲傻了。
其实甄淑精明得很,她的心思就算是刘广明自己也猜不透,何况这种半百的老妇。最后她也被青蛙的叫声惹烦了。
“你那么想走啊!”甄淑哼了一声,心里很不痛快,“那你走吧!你走吧!”说完她举起青蛙,把它扔到了刘府大院正中心。
青蛙在半空中改变了姿势,然后灵活地钻入水中。
失去了唯一的玩乐,甄淑又只能抓门槛边上漂浮的木头或者一些因为暗流的较量而翻涌起来的小石子了。
突然,她站了起来,冲前门的方向大吼,声音清脆:“刘广明!你个大骗子!”
突兀的敲门声响起,所有人都愣了一下。
“夫人!是我!”门外是蔡司奕虚弱的叫声,“快开门!我带着大人回来了!我要累死了!”
甄淑身体颤抖了一下,就想跑过去开门,但是厢房里那个男仆已经先她一步跑了出来,并转身对她说:“夫人,你身子精贵,遭不住这雨淋的。这些事情交给小人来办。”
甄淑看着那个男人的背影,心里有一点难受。她从来没有叫人帮忙的习惯,一般都是她自己动手。
大门被缓缓打开,一大股水流重新涌了进来,正堂的门槛是彻底失守了,黑色的水漫过甄淑的脚面,但是她已经无暇管理。
门外的蔡司奕已经浑身湿透了,轻薄的内衣粘在他干精的身体上,不得不说常年当兵的蔡司奕身材是非常好的,八块整齐的腹肌,健壮但是不明显的胸肌,现在**裸地暴露在甄淑的面前。
甄淑不再颤抖了,她静静地看着朝她走来的蔡司奕,心突然平静下去。
“夫人!大人好像傻了。”蔡司奕在仆人的帮助下踏下台阶,走进了内院。他完全没有心思去查觉甄淑表情下的意思。
“傻了?怎么可能。”甄淑回过神,吃了一惊,“广明的心性是很好的,不会傻掉吧。”
蔡司奕沉默了,他张了张嘴,但是又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把大人放在哪里?他可真的重死了,我还有事情要去办。”可不能忘了重新召集所有的可劳动力来进行下一次的封堵,不然北门再找一次大水那里的城墙就完全扛不住了。
“把他放在里屋吧,希林在里面睡觉。”甄淑从门槛上跳下来,小小的石子磨得她脚疼。
“那么请夫人引路吧。”蔡司奕转头看了一眼那个帮他把刘广明扶过来的仆人,他已经关好了门,快速地缩回厢房去了。
整个里屋十分简朴,一张一丈宽的床,床上铺着厚厚的毛毯,床头上有两个丝枕,虽然造价不低,但是相比于其他郡城的太守而言,这里已经很简朴了。
床中间是一个正在酣睡的小孩,小孩面容稚嫩,小小的手让蔡司奕断定他完全不能自主行走,多半只有一岁年纪。
“这是公子吗?”蔡司奕背着刘广明走在甄淑后面,看见了小孩之后不禁问道。
“是的,他叫刘希林,广明叫他义儿。”甄淑微笑,黑色的水已经漫过门槛流进里屋了,把地上的毯子浸湿。
“刘希林,好名字。”蔡司奕不知道刘希林的含义,所以只能囫囵吞枣概而论之。
“我们就希望他能像树林一样安稳,就算一颗被人砍伐掉,但是他还有千千万万棵树,此长彼消,生生不息。”甄淑知道蔡司奕不懂含义,所以笑着做了解释。“只是这场大水一来,多半森林也不能保全自己。”她拉开毛毯的一角,露出棉做的床单,“把广明放在这里吧,你有什么事情就去做,广明现在身体不适,如果你需要帮手你可以叫那个之前帮你的仆人和你去。”
这很明显的送客了,蔡司奕有一点失落,他一直以为自己健美的身材只能够吸引刘夫人的注意的,哪怕没有想法,只是偷偷的看他一眼,他也感觉满足了。毕竟刘夫人这么美丽,足以让世界上大部分男人神魂颠倒,说没有私心是不可能的。
可是让他失望的是刘夫人并没有悄悄地看他,因为他一直在注意她的眼神,那眼神是多么地平淡而且礼貌,脸上甚至没有出现一丝笑容。在他放下刘广明之后他对于她而言就没有作用了,送客,甚至不能叫送客,只是单方面的驱逐。
你帮了我,我给你说声谢谢,你就可以离开了。我和你很熟吗?
显然是高位者的优越。
蔡司奕把刘广明放在床上,也不管他是不是浑身湿透了的。
“夫人,我想我需要你的仆人帮我。”蔡司奕自觉地后退了一步,然后躬身说道。
“好。”甄淑声音淡淡的,听不出感情波动。
“谢夫人。”蔡司奕感觉身体十分沉重,就像背上扛了十把纯铁长枪,他迫不及待地想出去了,刘夫人给他的压力太大了。他很久都没有感受过这样的压力了。这个叫什么来着?
这个词语很熟悉又很陌生,就像夫妻之间,恋人之间,伴友之间。一股很奇妙的感觉。
听到甄淑的“好”字后,蔡司奕立马转身离开,片刻也没有停留。
蔡司奕淌水走过大院,他再次向后望了一眼,看了一眼刘府正堂,仿佛想永远记住这个地方。
但是出乎他意料的,甄淑站在正堂的门槛上,默默地看着他,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看着他转过头来与自己四目相对时的惊慌。眼神平淡,像一个没有感情的人偶。
熟悉的目光刺痛了蔡司奕,他心里的感觉越发奇怪了,他想哭,又想笑,又想生气,又想哀嚎。他什么也做不了,他只能默默地转过头,去完成他本来就应该做的事情。
士兵,不能忘本。
那个仆人阴差阳错地站在大门口,两扇巨大的铁门洞开着,那个仆人站在门的正中间,终于抬起了他永远低下的头,与蔡司奕对视。蔡司奕全身一震,剧烈地颤抖了起来。
仆人很年轻,而且很俊美。他的眼睛并非常人的黑色和外邦人的蓝色,而是亮丽的红色,红得如血。
“大人,我们走吧。”仆人好像知道自己要被拉去帮忙,而且还是一个不知道生死的忙,但是他眼神里丝毫没有恐惧,反而是一脸轻松,对死完全没有敬畏之心。
蔡司奕被仆人的眼睛吓得发抖,他扭过头再次看向正堂,甄淑已经不在了,里屋里传来婴儿的哭啼声。
“大人,还在犹豫么?还是说……”仆人笑了,“你爱上了夫人?”
蔡司奕抖得更厉害了。
爱?真是陌生啊他风流十多年了,佳人见得不少阅女更是无数,为什么会这样?他怎么可能爱上了自己顶头上司的女人?
甄淑,刘夫人,甄淑。
突然,一大段记忆涌入了他的大脑,气势比冲破北门的潮水更加汹涌。突如其来的记忆涨得他脑袋发疼
在二十年前,他只是一个八岁的小孩子,家住在北都城郊,和不远处另外一户人家“甄家”是邻居。
那时候,他只有一个朋友,她叫
甄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