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击如约而至。
利维坦号的舰艏如同切入黄油的热刀一般撞入母体的内港中，接连穿透四道被主炮击毁的闸门后，在母体内部通道前停下了冲锋。
利维坦号的舰体前部已经完全嵌入了母体，与扭曲的通道与管线交织在一起。舰桥已经在撞击中与舰体撕裂开来，闸门内部断裂的钢筋击穿了舰桥的装甲与防弹玻璃，横贯在利维坦的身侧。
“该出发了，女士。”
宁云从地板上爬起，顺手拉起卧倒在一旁的利维坦，沿着舰桥侧面的舱门离开利维坦号，进入母体内部。
在利维坦的指引下，两人穿过母体的维护区，通过一片相对明朗开阔的区域。
“这里是黑潮的生活区，”利维坦向宁云介绍道，“这里包括居住、娱乐和商业区块，未参加战斗的黑潮个体大部分生活在这里。”
宁云看着利维坦所指的方向，那里有一座规划齐整的人造公园。
“我一直以为黑潮只有那些战舰。”
“心智未成熟的个体确实是那样，但黑潮也存在部分拥有高等智能的个体，”利维坦说着，指了指自己，“对于这些个体来说，休闲与人际交往的需求是必须的。”
“比如说，你们这些种族意志？”
“可以这么理解。”
两人穿过商业区，因为战斗爆发，这里已经空无一人。利维坦从一个商铺中取走两个挂饰，在柜台上留下几张纸币，回到宁云身边。
“戴上这个，”她将一个挂饰递给宁云，“这是你来母体的纪念。”
“我不觉得我会用到这种东西，”宁云没有动作，“况且现在是在战争状态，我们不应该将时间浪费在这些无谓的事情上。”
“不必匆忙，指挥官，从你来到母体的那一刻，胜利就已注定。外面的战火已经停止，黑潮意志也已齐聚，您要做的，只是到达中枢，而后为这场战争画下终止符。”
宁云看着女子，她的眼中一如既往，毫无波动。片刻，宁云接过利维坦递来的饰物，挂在腰侧。
“走吧，带我去中枢。”
“我的荣幸。”
黑潮母体的中枢并不像尤古多拉希尔那般遍布被黑潮菌株侵蚀的服务器机柜，反而是一个宽敞的会议大厅。巨大的圆桌周围坐满了形形色色的人们，老老少少们的闲聊让整个会议厅有些嘈杂。
在两人推开门进入大厅的一瞬，所有人都停下了聊天，转过身来看着宁云，会议大厅顿时落针可闻。宁云从一双双眼中看到了交织的善意、好奇与淡漠，却唯独没有憎恨。
“各位，我是本次意志大会的主持者，黑潮意志利维坦，”身旁的女子走到主席台上，对众人大声说道，“黑潮与人类的战争已经持续了二十六年，而我们作为创造者的代行者们，也已经在这颗星球上存在了四分之一个世纪。”
“我们摧毁了无数人类城市，让成千上万船舶化作海底残骸，让数十亿人流离失所，让文明苟延残喘。我们直接或间接造成了二十三亿六千万人的死亡，并让人类文明的发展倒退了二十年。”
“可这并非我们的意志。同胞们，我们是九十年前战争的亡灵，是一场战争的无辜受害者。而如今，我们正将我们的痛苦施加在数十年后我们的子孙身上。”
宁云注意到，有不少黑潮意志在听到这句话后低下了头，其余的也是面露不忍。
“与被仇恨吞噬了内心的业已疯狂的同僚们不同，我们仍旧保留有曾为人时的良知与感情。也正因此，我开始反思我们在过去十余年间的所作所为。我开始感到恐惧，感到后悔，感到痛苦。”
“曾为人类的我们，以外空间入侵者爪牙的身份，向昔日的同胞挥起了手中的屠刀。”
“时至今日，黑潮与人类已无和解的可能，而与我们同为黑潮的鹰派仍沉浸在昔日的仇恨中，不断激化两族的矛盾，让仇恨如雪球一般越滚越大。”
“这一切本不该这样，我们本不该这样。”
“我们是人类！哪怕自黑潮重生，我们依旧是人类！我们不愿做奴隶而青云直上，我们愿以人类的身份拼死疆场！”
“同伴们，同僚们，同胞们，我们做过太多的错事，而如今弥补的机会就在眼前。在母体之外，人类正在与黑潮舰队进行生死决战，这场战争将决定人类文明是否能够延续。与指挥官阁下共同从内部摧毁黑潮母体，是人类取得胜利的唯一机会，也是我们数十年来唯一的赎罪机会。”
“作为派系领袖，我在此提议，由我们协助宁云指挥官对母体中枢进行破坏，并与指挥官的菌株进行共鸣，通过黑潮网络将主战派进行约束上传后，在意识空间摧毁主战派，并引爆利维坦号内的热核武器，彻底破坏母体及其内部的星门，终结这场错误的战争。”
“那么，接下来，请开始对我的议案进行表决。”
利维坦的话音落下，会议室中出现了片刻的宁静。随即，黑潮意志们纷纷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附议。”
“同意。”
“附议。”
“通过。”
……
“全票通过，很好，”利维坦点了点头 ，将宁云拉入指挥网络，“那么，事不宜迟，让我们开始行动吧。”
黑潮意志们起身相继离开了会议大厅，前去执行各自的任务。偌大的会议厅中不久便只余下宁云与利维坦两人。
“我没想到在母体内会有这么多友军，”宁云听着远处传来的爆炸声，坐在圆桌边，“你们早就计划好这一刻了？”
“是的，”利维坦拉开椅子，坐在他的旁边，“通过浪潮式的试探攻击，等待人类舰队的极限集结，这是仅有的能引出母体的方法。”
“这座机动要塞的控制权并不在我们手上，我们也没有在意识空间中对抗母体集合的能力。因此对你的到来我们所有意志都期待已久。”
“……依靠我的力量摧毁意识空间，你们或许有些高看我了。”
“不，我们相信你有这种能力，”利维坦站起身来，“这是只有人类所具有的可能性。”
地面开始微微震动，大厅中央升起数根灰色棱柱。利维坦挥了挥手，菌株化作的圆桌沉入地面中。
“好了，指挥官阁下，黑潮意志们已经完成了他们的任务，接下来就是你的战斗了。请您与指挥中枢的棱柱接口连接，潜入意识空间，完成最后的战斗。”
宁云点了点头，走到棱柱前，伸出手搭在它冰冷的表面上，引导着体内的菌株与其建立联系。
“祝您武运昌隆，指挥官阁下。”
“期待着您带来的胜利。”
一道白光在大厅中闪过，宁云的身体化作菌株融入指挥中枢。
利维坦站在棱柱前，闭上双眼静静地等待着终结时刻的到来。
数十秒后，利维坦的身躯与面前的棱柱一同随风飘散，空无一物的大厅在此起彼伏的断裂与爆炸声中坍塌，化作废墟沉入冰冷的大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