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仿佛天地间只剩自己一人的死寂,蔓延在沙漠上。
这一切都是那么的熟悉,仿佛这时候的天空,黄沙都跟那时候一样。
沙漠,尤其是无人的沙漠,白天那炙热的气温,以及冰冷又危险的夜晚,每一分每一秒,她都是扳着手指一天天地数过来的。
夜晚的沙漠气温比白天要低得多,她试着拆出子弹里的火药,用勉强收集的枯枝和草团点火取暖。
那两周里,好几次她都倒下失去了意识,但又因为寒冷和饥饿再次醒来。
这个世界对自己是残酷的。她什么都没有,自幼就是在铁与火,血与肉里成长,跟佣兵团一起挣扎着,艰难地活下来。亲情,爱情,友情,这些常人应该有的感情,她都没有。没有人教导她应该怎么像女性一样,学习家务,然后结婚生子——
那不是她的生活。
她曾经在沙漠里遇到一队赶着马车的商人,那为首的商人头子看她可怜的样子,原本还想带她走,但她拒绝了商人的好意,于是商人头子送给她一壶水和一点食物。结果过了三天后,她在远处的风沙沙丘下,发现了那队商人马车的残骸,以及商人已经僵硬的身体。
那是她头一回明白,大自然是那么的残酷,人在大自然面前就是这么脆弱。
生和死的界限,原来是这么模糊啊。
但她还不能死,她还要活下来。
她用布蒙上了商人尸体的眼睛,把商人埋在了沙丘下,然后搜刮那些马车残骸里的一些还能吃的食物,躲在还算完好的车厢里,睡了两个晚上。
她从来就没怕过尸体。
她只是觉得,大自然远比自己手上的枪来得可怕。
所以,她要在这残酷的环境下活下去。
她朝着启明星的方向走,终于来到了养父指定的汇合地点,她算了算,刚好两周,过了今晚,她就可以回到佣兵团了。
“——安妮拉小姐?”
羽鸢喊了一声,难得看到安妮拉发愣的样子,难道她很喜欢沙漠?于是又叫了一声。
可是安妮拉并没有回应羽鸢,只是慢慢抬起手指,按住了羽鸢的嘴巴。
“知道了,有蛇。”
蛇?!
羽鸢惊恐地看向脚下,但安妮拉镇定地再次握紧枪把,抬起枪口挥了挥,示意羽鸢看着前方。羽鸢也空出一只手掏出了64号,准备随时攻击。
四周非常安静,静得只能听到微风吹起沙子的声音,安妮拉隐隐听出了脚下沙丘的微弱呼吸,因此做了个准备攻击的手势。
距离他们前方十几米的沙丘颤抖起来,羽鸢猛地把64号一下丢出去,安妮拉也就势朝着左边的仙人掌下的阴影滚出去,同时熟练地上膛,扣紧扳机,屏息瞄准沙丘。
沙丘下朝天冲出了一条数米粗的巨型蟒蛇,高高地立在他们面前,白色和黄色交错的花纹异常鲜艳,可吐着信子的嘴巴露出的毒牙让安妮拉更加紧张了。她一眼认出来,手上的枪可打不穿这玩意的皮!
“这、这么大的蛇!!!就躲在沙子下面啊?!”
“让傻大个出来!”
“64号!允许战斗!”
银光一闪,银色铠甲的骑士64号举起了双手剑,冲向了蟒蛇。蟒蛇也毫不客气地袭击64号,64号一挥剑,卡住了蟒蛇的嘴。64号猛的往回一抽剑,蟒蛇的嘴立马被划伤了,殷红的鲜血从伤口里流出来。
蟒蛇暴怒起来,一扭身子,直接撞向64号,64号没站稳,瞬间被抽飞到好几米远。
羽鸢紧张起来,双手颤抖着掏出了魔方。安妮拉把枪丢到绿色箱子附近,箱子立马把枪吸收进去。
再取枪出来至少要几分钟!
安妮拉唾了一口,从背后抽出军刀,跑到64号对面,高举军刀大步冲过去,刺向蟒蛇的另一侧。目标锁定在64号身上的蟒蛇,这时候它的侧面肯定是防备最脆弱的!
银光一闪,刀刃扎进去了,成功了!
可并没有像安妮拉预料那样,军刀却没有深深刺进去,只是在蟒蛇表面留下一道渗血的划痕。
“啧!皮真特么的厚!”
蟒蛇吃痛地回头,安妮拉反应快速地拔出了军刀,反手挡在自己面前防御,果然蟒蛇一甩尾,狠狠地甩向了安妮拉,如同被飞出来的沉重的沙袋砸中一样,极大的力度把安妮拉整个身体打飞了。
“嗯!”
安妮拉发出一声冷哼,倒在地上打了几个滚,摔到了羽鸢身边。
羽鸢急忙叫起来:“安妮拉小姐!你没事吧!”
“……你觉得我像没事?”安妮拉咬紧牙关,勉强爬起来,暗自检查伤口。
刚才打的是腹部靠下的部分,那里还有上回被老龙的龙息灼伤的旧伤,尚未完全痊愈的伤口受到这么一击打,一下子裂开了,暗红的血液染透了安妮拉的衣服。这让羽鸢更加慌张了。
“你、你受伤了!”
“不用管我!这点伤没事!”
“可是……”
“现在还在战斗!先顾着你自己!还有!让傻大个拖一下时间!”
“呃……我知道了!”
羽鸢迟疑了一会,猛的站起来往前走了几步,向64号下达进攻的命令。64号点点头,再次提着双手剑,冲向蟒蛇。
安妮拉粗鲁地吐出一口带着血沫的唾沫,随后三两步跑到自己的绿色箱子那里,把手探入箱子顶端的盖子里。安妮拉的手一碰到箱子盖,那里就自动打开来,把她的手吸进去。安妮拉摸索了一小会,取出了一个巨大的黑色箱子。
“好久都没有用你了,黑血猎弓。”
黑色箱子上也印有黑色染血猎弓的图案,安妮拉把它丢到地上,那盒子就自动展开,变成了一把款式老旧的长长的机关枪,枪身表面流动着黯淡的黑色流光,握把那里还有磨损的痕迹。这是她养父唯一留下来的,他的爱枪黑血猎弓,虽然真正的黑血猎弓早已被损坏。
看着羽鸢的背影,安妮拉恍惚之间看到,自己的养父也是这么挡在自己面前的那一幕。
那魁梧而满布伤痕的背影,烙印在她的记忆里。
还有那一声响亮的命令。
“……走啊!臭丫头!”
“攻击啊!64号!”
两个声音,居然就这么重合在一起。
羽鸢这个傻瓜,笨拙地举着魔方变成的菜刀冲了上去。安妮拉望着羽鸢被打到一边,挣扎着爬起来再次跟64号冲上去的笨拙身影,想咧开嘴发出笑声,却笑不出来。
——他竟然为了保护我,挡在毁灭世界的“天灾之兽”面前。
现在连这个小鬼也……
我什么时候也要人保护了?
安妮斯朵拉·潘,你只是想活下来吗?
金色的男性这么询问她的时候,她毫不犹豫地点点头。
“只要活下来,我做什么都可以。”
“但是,我不愿意被这么窝囊地保护着!”
安妮拉趴下来,趴在机关枪前,把顶端的准星移向蟒蛇。
这个距离足够把这鬼玩意打成马蜂窝,但,她也难保不会误伤到那个小鬼和傻大个。
羽鸢不经意回头,看到安妮拉已经准备好射击,也心领神会地准备撤退。可惜浑身都是割伤的蟒蛇不肯轻易放过64号和羽鸢,于是卷起身体,想要断了他们的退路。羽鸢退到一边,往后一摸却摸到了蟒蛇冰冷的鳞片,脸色大变。
64号发现了羽鸢惊慌的表情,丢下了双手剑,抱住了羽鸢,就势猛地扑向了地面,试图顺势越过蟒蛇的身体。等64号的动作停下来,安妮拉稍微放松了一点,不过安妮拉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她扣动了扳机,淡橙色的火舌从枪口冒出,一大堆子弹头倾泻而出。
“去死吧!混蛋!”
她冷漠地盯着蟒蛇,机关枪扫射的声音接连不断,像是带着她的怒火般无情地扫过蟒蛇庞大的身体。
蟒蛇被打得反应不过来,定了几秒后连连往后缩,尾巴已经伸到了沙丘底下,安妮拉看出它想要逃跑,稍微挪动了沉重的枪口,用大半个身体压上枪身去,扣紧了扳机。
“想跑?!没那么容易!”
打了差不多一分钟,蟒蛇奄奄一息,一身血但还是想逃跑。安妮拉松开扳机,按下了枪身左侧的按钮,机关枪发出“喀喀喀”的声音,开始了变形,金属自觉地排列着,很快变成了一把重型狙击枪。
“黑血猎弓(Chasser à l'arc)!”
她愤恨地盯着蟒蛇,以近乎吼叫的声音喊出来,把头伸向了八倍镜。
“死吧!”
瞄准的,是蟒蛇的头部,更加响亮的枪声打破了寂静,她又往下压了压,瞄准蟒蛇七寸的部位扣了好几下扳机才罢休。
羽鸢从64号的怀抱里抬起头,看到已经被打出一身血洞的蟒蛇,不禁倒吸一口气。
“安妮拉小姐,这都是……”
安妮拉从地上爬起来,顺势拿过枪,背在背后,左手捂住还在渗血的老伤口,“走吧,这鬼玩意不会威胁……”
羽鸢看到安妮拉脚一软,差点没倒在地上,急忙迎上去用身体扶着她。
“真的没事吗?”
“少罗嗦!快走!”
她咳出一口鲜血,不客气地命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