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没想到费了这么大的功夫，居然又回到了这个地方。”霍克上尉摘掉头盔搓了搓钢针一样的银亮的短发，自嘲地笑了笑，“咱这一生好像总是在做徒劳无功的事情啊，绕了一圈又回到原点。你说这是为什么呢？罗兰。”
“大概是你比一般人都顽固吧。”罗兰·伯纳德准尉面色惨白，手里攥着皱巴巴的袋子，身体像虾一样蜷曲。
车队被使用未知的类人型兵器的敌人追赶，虽说成功反击了敌人并打开一条通道，但是不熟悉地形加之漏洞百出的地图霍克上尉只得指挥部队在废墟和敌人的包围中左冲右突，遭受了莫大的损失之后才艰难绕过MR（老鼠地下街）的山体到达另一边。
金河（Jin River）超过十米深的干枯河床横陈在前，原本应该出现在那里的自由高乐桥（Liberté Gaulle）不知何时坍塌，成为河床的坟墓中一具新添的遗骸。而就在这时敌人那些诡异的类人型兵器已经从街道尽头陆续出现。无奈之下，霍克上尉命令部队且战且退，从一个坍塌了大半的隧道口退回了地下街，而敌人也迫于地形限制停止了追击。双方就像陷入僵局的猫鼠游戏一样隔着洞口对峙。
“队长，我们现在正如这个地方的名字，像老鼠一样被困死在洞里。如果，我是说如果这次我回不去了的话，请把我贴在更衣柜顶部内侧的东西烧掉。向国王陛下发誓，请绝对不要看里面。队长？我可以相信你绝对不会偷看的对吧，队长……”
“闭嘴！伯纳德。安静一会。”
“可是，可是队长，都是我的错。我不该因为无意义的争吵浪费时间，也许早一点离开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了。都怪我，是我的错……”
“冷静，伯纳德！你的情绪变化太快！”霍克上尉冲着年轻的准尉大吼，却已经无法令他不再像惊恐的兔子一样颤抖，“真没办法。苏亚雷斯中士，把这个小鬼拖到后面去！”
“遵命，长官！”
话音刚落，苏亚雷斯中士就已经快速出现在了罗兰·伯纳德的身后。她的双臂穿过伯纳德准尉的腋下，把他从通讯员的座位上拖到后仓。整个过程迅速高效，不管伯纳德准尉如何挣扎反抗，宝拉·苏亚雷斯都是一言不发，直到她把罗兰·伯纳德摁到了碧拉尔对面的椅子上又用安全带把他捆得结结实实。苏亚雷斯中士忠实地执行了霍克上尉的命令之后，当她转身的瞬间，碧拉尔看到了她黝黑的脸上似乎露出复杂的表情。
“没事的，中校。”苏亚雷斯中士察觉到了碧拉尔的目光，她回到碧拉尔身边，端正地坐下，说，“请相信我们的队长，他一定有办法突出重围。队长他从来都不是一个会忘记诺言的男人。”然后苏亚雷斯中士指了指自己的左耳，碧拉尔立刻领会，也打开了自己的通讯器。
“非常抱歉让您看到这样的场面。”苏亚雷斯的声音通过私密信道传入碧拉尔的耳机，“罗兰·伯纳德是个特别温柔的孩子，其实作战部队一点也不适合他。毕竟要直接面对敌人，亲手杀人这样的事……啊！不好意思，我失言了。说真的，一开始我也不明白像他这样的人为什么会参军，为什么坚持要进入作战部队。。”宝拉·苏亚雷斯中士抿了抿轻微干裂的嘴唇，“我也是到后来才了解到他的家庭……抱歉，我不能告诉您更多了。我想说的是，他原应该当一名文职人员或技师，而不是坐上战车。对不起，我不是想要否定伯纳德准尉作为军人的决心。我也只是不希望想他这样的人也要背上跟我们一样的负担。对不起，长官。请忘了我刚才说的话吧。”
碧拉尔侧过脸看了看身旁的宝拉·苏亚雷斯，她不知道，如果头盔的面罩落下，苏亚雷斯中士的表情会还像现在一样平静。
队伍的公共频道已经变得不够安全，霍克上尉召集了手下的三位排长前往装甲运输车进行会议。对军事一无所知的碧拉尔·沃拉斯科技术中校本来是想要推脱的，但是一想到运输车上的‘Attila’又不免挂念起来。于是她遵从“召开作战会议时现场所有军官必须到场”这条时代遗留下来的传统跟着霍克上尉来到“Ballena”上。
西法尔装甲运输车（Cifar），车辆编制SaTrinidad-4950，作战代号“Ballena”（鲸），是由依特妮兰某家重要的军火企业研发的一款专门用于运送精密设备的军用车，不仅防护能力优秀，也具备全地形适应能力。它的内部空间足以容下一辆双座跑车，这里的释放感是一般的装甲车狭窄封闭的空间所无法相比的。
车厢中间的位置固定着一个两米多长、扁平的桶式货箱，全金属的封闭外壳无法让人猜到里面究竟存放着什么，只有在箱体的边缘处有两行钢印的小字——“S-A03 attila”、“ROOM-PA”。碧拉尔在箱体的左侧摸索了一会，打开了一个数据线的插孔，然后她将自己的智能终端与之连接。在接通的刹那，碧拉尔的厚底眼镜倒映出屏幕上飞速滚过的一长串验证代码。
叮。
听到熟悉的验证音，碧拉尔露出了母亲一样安心的微笑。
另一边，霍克上尉的作战会议进行的非常艰难。手下的三位军官就如何摆脱眼前的困境产生了严重分歧。
“可是，上尉，我们难道要在这里假装铁壳罐头等敌人自己撤退吗？”一名军官情绪动地喊道，“请下令立即行动！在这种地方每拖一分钟危险就像指数增长一样膨胀，我们掌握不了环境也不了解敌人究竟是什么！”
“洛佩兹中尉，这种做法简直是让所有人跟着你赴死！”另一名军官也用毫不妥协的气势反驳。
“冷静点，洛佩兹中尉，戈雅中尉。”霍克上尉把玩着手中的金属打火机，“无谓的恐慌只会给自己制造灾难。首先，以埃拉斯提斯的情况想要把我们困死在这里是不可能的，倒不如说缺少能够阻挡风暴侵袭的一方才将沦为地狱里的囚徒。然后……”
“敌人为了毁灭我们必定会不惜一切代价。就像他们不久前做过那样！”洛佩兹中尉双眼通红，显然已经听不进长官的忠告了。
“安德烈，你怎么能用那种语气对长官说话！”莱昂·戈雅中尉的火药桶也被点着了，两个人像发怒的公牛一样恶狠狠地瞪着对方。
“如果我们不反击只会被敌人埋葬在山洞里！”
“安德烈，你情绪化的思考才会让我们陷入绝境。”
“胡说八道！莱昂，我与考虑过作战计划。突然冲出去，打敌人一个措手不及，然后成功突围。”
“你是笨蛋吗？”莱昂·戈雅差点被同僚的“深思熟虑”的计划气笑了，“安德烈你的脑髓莫非跟‘Tiburón’Ⅳ一起炸上天了？”
“啥？你说什么？” 洛佩兹中尉的表情凝固了，分不清是愤怒、痛恨还是悲伤，他的脸被定格在扭曲的模样。
“安德烈·洛佩兹中尉，损失‘Tiburón’Ⅳ不是你的错。”霍克上尉平静地说道，“敌人出现了，在埃拉斯提斯，在依特妮兰的领土内。这就是事实。”他站起身，面对着这里所有人，“复仇的想法会冲昏你的头脑，而你也不必为此自责。‘Tiburón’Ⅳ还有今天牺牲的小伙子们、阿尔伯特·博斯科中尉，咱很难过他们的离去。咱也很后悔，很悔恨。”奥列弗·霍克抹了一把胡子拉碴的脸，说道：“咱不想说‘牺牲是在在所难免的’这种屁话！他们是在咱手底下的人，是咱没能让他们回来。”
“这也是我的责任。对不起，队长。”洛佩兹中尉像一个被烈火吞噬痛苦挣扎的人却被突然浇上冷水，但是这些却不是对他的救赎，因为剥离了愤怒之后他的脸上只有痛苦。
安德烈·洛佩兹坐在阴影中，车顶倾斜的灯光照到他的靴子。他双手抱拳抵在浓密的唇须上，胳膊肘顶着大腿。坐在对面的碧拉尔默默地扭过头，不去看洛佩兹中尉此时的毫无表情的脸。那种流干眼泪才能感受不到悲伤的脸。
“这就是你要说的吗？安德烈。” 戈雅中尉双眼眯缝起来，他站到洛佩兹中尉面前俯下身子，质问道，“承担责任就能解决眼前的困境吗？”
洛佩兹中尉抬起头瞪着他，眼神茫然却悲伤。
“你认为我看到了什么？”戈雅中尉的语气中充满侵略性，“一个卑微胆小懦弱的可怜虫！中尉先生。他因为失败就大发脾气，甚至为了复仇还想拉上所有人送死。而现在他又是什么样子？安德烈，你猜猜看？”砰地一声。戈雅中尉的拳头紧贴安德烈·洛佩兹的侧脸砸到他身后的车内壁上，“现在我看到了。他原来不是想复仇或者别的什么东西。他只想要有人宽恕他就好。宽恕他可以继续像现在这样活着就好。”
碧拉尔在这时也无暇顾及数据检测之类的琐事，她怔怔地注视着眼前事态的发展知道自己没有介入的余地。碧拉尔转头看向一旁的霍克上尉，却发现他也只是双手抱胸沉默不语。
“唔…我，我不是…不是这样想的……”洛佩兹中尉终于又张开口，声音却变得像从黑黢黢的烟筒里传出来的一样。
“什么不是？你想的又是什么？”他恐吓似的逼近混乱中的洛佩兹。
“不是可怜虫！”洛佩兹歇斯底里的大喊。
“不是什么？”
“我也不是胆小鬼！”
“是什么？”
“战车损失是我的错！阿尔伯特为了救我也是我的错！”
“什么错？你有什么错？”
“我错不该把这些都当成我的错！我错不该对队长大吼大叫！我错不该跟你这混球吵架！”
“还有吗？”
“还有……你这家伙给我滚开！**”
碧拉尔从身后看到身材高大的戈雅中尉几乎是跨坐的姿势骑在洛佩兹中尉身上。这时，碧拉尔突然注意到对面霍克上尉的视线，慌忙低下头不再看扭打在一起的两个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