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这TMD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霍克上尉冲着面前的堵塞了整条隧道的土墙咆哮。苏亚雷斯中士走上前试图劝阻状若疯狂的长官，却被他推了回去。
碧拉尔看了看隧道顶部因为崩塌而出现的黑黝黝的坑穴，又看向扒着碎石和泥土拼命挖掘的霍克上尉，不知在想些什么。
四十分钟以前，Paso elevado de Metro（地宫立交）一个不起眼的隧洞口。碧拉尔终究还是没能说服霍克上尉放弃那个过于冒险的计划。
这时的霍克上尉正与达利士官长一起凭借侦查班取得的勘查结果和陆军本部的地图数据，来研究地下立交的路线图。
“负三层第二通道不行了吗？嗯，既然已经坍塌了就绕过去吧，走第四辅路的话时间会不会有些不太够啊……等等，时间？”霍克上尉像是想起什么似的一怔，突然惊觉，冲着士官长大喊，“不对！时间！时间！”
“出了什么事，长官？”听到上尉叫喊立刻出现在他身边的苏亚雷斯中士看到的是焦急地使用通讯器呼叫着本队的霍克上尉和一边奔向装甲车一边命令车里的属下准备出击的达利士官长。
霍克上尉转身看着苏亚雷斯中士，严肃地问道：“定时联络多久没来了？中士。”
“在我们穿越隧道的时候进行过一次联络，之后……”一股寒意像一柄利刃刮过苏亚雷斯的后背，“不可能！莫非是……”
“应该不是通讯障碍。”冷静下来的霍克上尉开始迅速收拾起自己的装备，“不论如何，先考虑最坏的情况。快把沃拉斯科中校和伯纳德准尉给咱叫过来。”
“是，长官！”苏亚雷斯中士立刻奔跑着去寻找在附近闲逛的碧拉尔·沃拉斯科中校，又在他们来时的隧道出口的墙角边发现了消沉的罗兰·伯纳德准尉。
“罗兰，带上这份地图资料交给士官长，告诉他们坚守隧道出口防止敌人可能的偷袭。”被中士拖着走过来的伯纳德准尉手里被塞上一枚制式存储器之后，又被霍克上尉驱赶着爬进装甲侦察车。
“中校，您也请吧。”霍克上尉抬起右手伸出拇指，指了指身后伯纳德准尉刚才通过的舱门。
“霍克上尉，现在究竟发生了事？”碧拉尔没有丝毫听从上尉指示的意思。
“咱们与本队失联了。”霍克上尉简短的说明情况，“咱现在要带苏亚雷斯中士一起回去，希望中校你能留在这里。”
“不，我是不会留下的。”碧拉尔的态度坚决，“我也要回去，我不放心‘那个孩子’。”
“咱想也是。”霍克上尉反手拍了两下侦察车的外壳，打开的舱门随即关闭，“走吧，中校！”说罢，上尉头也不回的向来时那条黑漆漆的隧道走去。苏亚雷斯中士向碧拉尔伸出手，示意要牵着手避开一路上无处不在的碎石，而碧拉尔摇摇头回绝了她的好意。
因为焦急赶路，漆黑的隧道里比来时更难以行走。碧拉尔磕磕绊绊的艰难行进，幸而她身边的苏亚雷斯中士不时地伸出手来扶她一把才让碧拉尔没有摔跤。只不过她们却与一言不发地走在前面的霍克上尉逐渐拉开了距离。
达利士官长在深入地下探索前清理了隧道中的障碍，碧拉尔她们正走在上面的这条清晰的车辙是唯一让人放心落脚的地方。但是军靴落下，风化的小碎石可以轻易才成更加细小的碎块，而再大一点的石头却可能变成脚底的陷阱。
虽然碧拉尔尽力避开满地碎石的陷阱，结果却还是踩中了一块会让人扭到脚踝的石头。碧拉尔咬着牙，在苏亚雷斯中士的搀扶下一瘸一拐往前走。
“为什么通讯中断直到现在才发现？”碧拉尔大声抱怨着，希望能够得到前方那个逐渐远离的光点的回应。
听到声音的霍克上尉有一瞬间放慢了脚步，却又立刻像是懊悔这一丝迟疑似的走得更快。
碧拉尔明白自己无论如何也改变不了那个男人的决意，而她身边的苏亚雷斯中士也面露无奈的表情。
宝拉·苏亚雷斯中士加入霍克上尉麾下的时间并不长，可她却是早已熟知自己长官的执拗脾气。在宝拉还是训练营里的一名新兵的时候，有一次新兵们连同现役部队举行的实兵对抗演习。那时的宝拉还没有如今这双结实强壮的手臂，作为与战车协同挺进的步兵，相比同期的女兵身材高挑的宝拉更显得单薄几分，几乎达到她的体重一半的沉重装备折磨着只是新兵的宝拉·苏亚雷斯。别说什么亮眼的表现，宝拉仅仅是攀扶着缓慢前进的战车就已经几度累到濒死。宝拉所属的小队开始穿过一片密林的时候突然遭到敌方散兵的攻击，这支九成以上都是新兵的连队来不及应对就被打得四处逃窜，而宝拉则是被突然加速的战车摔了下去。混乱中，宝拉被一株矮树突起的树根绊倒，一个骨碌滚到路边的坑穴里。正当她吐着嘴里的泥土艰难地尝试着爬起来的时候，后续的一辆战车好像没看到有人落难似的轰轰隆隆地朝她开过来，而一身脏污泥泞的迷彩服也许正是那辆战车的驾驶员没有注意到她的原因。时至今日，宝拉·苏亚雷斯也很难描述那种面对死亡时的情绪，脑海中仿佛出现一个质地不均的飞快旋转的轮盘，而她却完全无法左右代表自己性命的飞镖会落在绝望上还是一丝几乎看不到的希望上。分不清是被沉重的装备还是被恐惧摁在地上动弹不得的新兵宝拉·苏亚雷斯已经绝望地想象到演习结束之后，自己的尸体被人从地下挖出来时候或许是一副跟这个可憎的背包和来复枪亲密合体的模样。轰隆隆的声音更大了，宝拉已经可以看到地上跳动的土块以粉身碎骨的气势为自己送行，回想人生过去的十九年，也许去年拿着毕业证书，稀里糊涂地走进王都蒙多维利亚征兵办公室的大门是自己短暂的一生中唯一的错误。宝拉伏在坑穴里一动也不能动，疲劳且麻木的肢体已经做好了接受几十吨钢铁碾压的准备。
砰！吱咔咔咔……
一声沉重的撞击，紧接着是一阵让人抓狂到骨髓里的金属刮擦的声音。正在新兵宝拉·苏亚雷斯以为战车的履带就要从自己身上碾过的绝望之时，从侧后方冲出来的一辆战车狠狠一撞，硬生生地改变了很多人的人生轨迹。
相撞的两辆战车在千钧一发之际停了下来，只差几公分宝拉·苏亚雷斯的名字就要出现在本次演习的阵亡者名单中。从后面撞过来的战车上钻出来一个人，他冲着被撞的那辆大声叫骂，并飞快地爬下车来到苏亚雷斯身边。但是精疲力竭的宝拉·苏亚雷斯在精神上也达到了极限，她脑袋一沉，一头栽进被两辆战车掀飞过来的土堆中，不省人事……
不久，苏亚雷斯在演习场的野战医院地醒来，演习按照预定计划在进攻方夺取胜利之后宣布圆满成功，而她作为胜利的一方唯一一位伤兵只有孤独地等待上级下达返回训练营的命令。后来，苏亚雷斯打听到就自己一命的正是当时负责新兵连队的指挥官——王国近卫军现役军官奥列弗·霍克上尉。
说到底，那样的混乱还是身为指挥官的奥列弗·霍克上尉指挥不当造成的。好在他及时阻止了悲剧的发生功过相抵，上面也不想追究这位资深基层军官的责任，在他象征性的赔偿了一些相撞的两车的维修费之后所发生的事情也就就此揭过。但是宝拉·苏亚雷斯已经认定霍克上尉就是拯救自己生命的恩人，为此她不断努力，现在已经成为霍克上尉队伍中的一员。
所以，不论情况多么危急，苏亚雷斯中士都会毫不迟疑地信任这位粗鲁又固执的长官，因为这个人值得自己把一切都托付给他。
这时碧拉尔猛地拽了一下苏亚雷斯中士的肩膀，从回忆中跌回现实的宝拉·苏亚雷斯连忙屈膝稳住身体。原来当宝拉发呆的这短短时间里两个人的行走路线不知不觉地偏移了正确的方向，扭到脚踝的碧拉尔踩到了一个裂开的下水道井盖，她脚下一空，险些坠落进去。轻轻松松就把挂在自己手臂上的娇小的碧拉尔提起来，宝拉·苏亚雷斯不禁感慨当年那个弱不禁风的自己。
“中校，请您不要再勉强了。”苏亚雷斯中士向眼里噙着泪的碧拉尔建议道，“您现在不便于行动，还请务必让我背您。”
“我，我……嗯，好……”碧拉尔努力忍着将要夺眶而出眼泪，点点头答应了。
背起碧拉尔前进的苏亚雷斯中士终于慢慢地缩短了与霍克上尉的距离，她没有觉察到的是自己的背后已经被泪水弄湿了一片。
“丹尼尔·梅伦德斯少尉还有……‘Ballena’（鲸）？我队的军医和装甲运输车为什么会在这个地方？”苏亚雷斯中士她们终于追上了霍克上尉，却发现上尉正跟队里的军医梅伦德斯少尉对峙着，在他们身后的一个几乎阻塞了隧道一半的庞然大物正是装有他们此行任务的西法尔装甲运输车（Cifar）。不过苏亚雷斯中士并没有因为遇见战友而高兴，相反，霍克上尉和军医之间异常冰冷的气氛让她从脚底升起一股寒意。
苏亚雷斯中士轻轻把碧拉尔放下，转身示意她不要靠近，然后慢慢举起突击步枪、打开保险，悄无声息地绕到军医梅伦德斯少尉的侧面。碧拉尔也觉察到气氛不对，虽然扭伤的脚踝隐隐作痛，但她还是坡着脚一点点向后倒退。
“为什么不让我过去？”霍克上尉铁青着脸质问道，“我的部队呢？戈雅中尉、洛佩兹中尉都在哪？”
“这是两位中尉共同的决定，长官。”军医仰起头，面对像即将喷发的火山一样的霍克上尉也毫不畏惧，“至于不能让您过去的原因，我想当您看到这辆车和我的时候就已经猜到了。”
“让我过去！”霍克上尉悲愤地咆哮，就要从军医身边通过，“你们这些混蛋！住手啊！”
“很抱歉，长官！但这是我们共同的决定，”军医反应迅速，他死死抱住霍克上尉的腰部，不论上尉的拳头怎么捶打到他的背上也绝不放手，“我们不会请求长官您的原谅，但是请您一定要活……”
轰！隆隆……
军医梅伦德斯少尉的话还没有说完，隧道前方传来一连串爆炸声，整条隧道都在震动，天花板上的松动的碎石和尘土劈头盖脸地落下来，爆炸的冲击波形成的狂风裹挟着沙尘从隧道尽头袭来。碧拉尔跪倒在地像恐惧的小兽紧紧蜷缩成一团。苏亚雷斯中士在察觉到震动时就立刻丢下手中的枪，飞扑到霍克上尉身边把他跟梅伦德斯少尉一起扑倒在地。
很快，震动停止了。碧拉尔困难地从土堆里爬起来，用带着手套的手反复擦抹覆满尘土的面罩，然后她举起牢牢攥在手中的手电筒往前方照过去。霍克上尉推开压在他身上的苏亚雷斯中士晃晃悠悠地站起来，被压倒最下面的梅伦德斯少尉也在苏亚雷斯中士的帮助下从地上坐起来。因为三个人在爆炸来临时都没有放下头盔面罩，此时的他们首先在做的是咳出自己口鼻中的粉尘。
霍克上尉一边大声吐着口中的泥，一边在黑暗中摸索到运输车的外壳绕到后面去。梅伦德斯少尉也不再阻止他，只是颓然地坐在地上，一动不动。苏亚雷斯中士回头望了一眼跪在地上，单手举着手电筒的碧拉尔，又看了一下沉默不语的梅伦德斯少尉，依然起身去追霍克上尉。
碧拉尔慢慢站起来，一瘸一拐地来到运输车旁边，却发现自己没办法打开紧闭的车门。这时一只手从她身后伸了过来，梅伦德斯少尉用自己的ID打开了车门，再从后面扶着碧拉尔一级一级爬上台阶。
进入车中的碧拉尔第一眼就看到了安置在中间的货箱，她单脚蹦跳着一下子扑倒在上面好像那里面是她失而复得的珍宝。
快速确认过箱中的各项指标一切正常以后，碧拉尔长舒一口气，扭头向身后靠着墙壁坐着的梅伦德斯少尉询问道：“那个……你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爆炸之后就一直一言不发的梅伦德斯少尉垂着头，发出自言自语般的沙哑的声音：“我们……我们抛弃了上尉……”
“什么抛弃？难道是……”碧拉尔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惊呼，“叛变？难道你们叛变了吗？”
“不！不是的，”梅伦德斯少尉大吼一声，然后像是被带走了所有力气，声音又变得细微，“我们知道了上尉的作战计划，可是我们不愿意看到上尉他跟我们一起送死。”梅伦德斯少尉的声音越来越小，“我知道这听起来实在是太过荒唐。可是我们知道，如果上尉开始执行那个作战那么最后的结局一定是上尉独自吸引敌人的注意而让我们有机会逃离……”
“所以，你们丢下了霍克上尉？”
梅伦德斯少尉点点头，他的脸已经完全埋进胸口。
“爆炸呢？那个爆炸是怎么一回事？”碧拉尔接着问道。
“为了阻止上尉，”梅伦德斯少尉痛苦地回答，“戈雅中尉在隧道顶部设置了炸药，只要阻断通道，上尉就不得不放弃……”
“带我过去！”
“您说什么？”梅伦德斯少尉抬起脸，看到的是一双紧盯着他的碧蓝色的眼睛。
“带我过去。”碧拉尔再次重复道，“请立刻带我过去！现在！”
“可是，这，这很危险……”
“你，不明白吗？”碧拉尔逼近梅伦德斯少尉，试图用自己稚嫩的威严逼迫他服从，“你，立刻，带我过去！明白了吗？”
“好……呃，不。是的，长官！”梅伦德斯少尉打了个激灵，他本能地觉察到如果这时候不服从眼前这位娇小的中校命令的话，等待自己的也许就是什么悲惨的结局。
就这样，梅伦德斯少尉背着碧拉尔来到隧道塌方的现场，看到的正是像疯了一样拼命挖掘土石的奥列弗·霍克上尉和跪坐在他身后无能为力的宝拉·苏亚雷斯中士。
